時之十一 計謀

 

隱隱約約,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某樣東西戳著,帶點試探性的意味,但是身心上的倦意讓他不想睜開眼去查看,於是有點閃避的稍稍轉過身體想找個不會被侵擾的角度繼續睡……

 

「嗚哇──!」一陣懸空感,他重重的摔下,似乎也撞倒了站在旁邊戳弄自己的人,惹來哭喊般的慘叫。

「嗚嗚嗚……好痛啊!」

「藍寶?」忍住頭的疼痛定睛一看,不禁疑惑的叫那個倒在地上表現出自己受到致命重傷的少年。「有那麼誇張嗎?噗哧……」因為那模樣實在太過逗趣,一時間忘記要去扶對方,忍俊不住的偷偷笑了起來。

「雨、雨月!」臉紅的壓著被撞痛的肚子,藍寶結巴的抱怨。

「好啦不笑了,喏。」伸出手給哀疼的少年抓。

 

等到把藍寶拉起身後,發現原來自己在靠牆邊的小沙發上睡著了,正當他想說怎會沒睡在床上時,朝利雨月這才想到,昨天夜晚床鋪是被無故闖入客房的那幾個人給佔去,而那口氣不佳的紅髮少年則強迫自己去睡沙發。

突然間緊張起來,要是那些人被發現了怎辦?四處張望,房間裡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除了睡皺的床以外根本無從得知有其他人進入過。

 

「雨月你在幹嘛?」見好友神祕兮兮的到處看來看去,他出聲問道。

「啊?沒事啦!」

 

樓上的平靜和樓下某間將窗紗拉的緊密的房間截然迥異,沉悶的氛圍將原本就不明亮的室內變得更加暗沉,甚至連空氣都沉重幾分。兩位中年男人戰戰兢兢的靠坐於一張窄小的沙發,而最為寬大的多人沙發卻獨獨被一人獨佔,吞吐中的煙幕使的房間滿是嗆鼻的煙味,卻沒人敢表達不滿或是吭氣。

男人們汗流浹背,眼睛底下是淡淡的暗色,看的出來幾乎是一夜沒睡,身邊圍繞了幾名持槍的黑衣人,對外的不論是門還是窗都遭到圍堵。

 

「城主大人,昨晚真的沒有外人進來嗎?」輕輕的吸一口雪茄,然後輕易就從嘴巴及鼻孔噴出一團煙氣。

「真、真的沒有啊!」猛搖有著淡綠色頭髮的腦袋,男人害怕的直發抖,不過勉強裝出了一絲鎮定。「還有我說,我可是你們……你們家族的資助者啊!快撤下這些部下,不然給你們的資金會減少一半。」

「哈哈哈!」聽到這翻話,那應該是幹部級的人又抽了一口煙。「不敢說全面斷絕,你還真是膽小啊?」

「……!」

 

儘管目前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人那麼沒膽量,但是另一位東方面孔的男人除了恐懼之外,尚有談判的勇氣,安靜的在一旁盤算籌碼,推敲對方的目的和可能獲的的利益,用以衡量接下來的情況。

 

「長相……」

「什麼?」原本在嘲笑城主的人看向他。

「請你和我們說明他們的長相,特徵也行,要是有所得知一定會據實以報的,所以可以放過我們嗎?」懇切的說著,卻掩蓋不了男人與對方相視時散發出的些微殺意。

「嗯……這樣也行。」算是同意的應允,揮揮手要手下讓開通道別擋住門邊。「但真不愧是與我方家族合作多年的人口販子啊!害怕之餘仍不忘保持判斷力,很識相,那微薄的殺氣也很有意思,比起城主好太多了。」

 

隨後便帶領一班人馬離開位在森林的城堡,留下心情複雜的兩人,夜間發生的一場小混亂絲毫沒影影響到其餘的人們。

出了那間被拘禁一晚的房間,東方男人沉默的抹去臉上的汗水,神色和剛才相差甚遠,由兢兢業業害怕得罪對方的表情轉為冷漠,隱約透著一股憤怒,眉宇緊緊的皺在一起,握實的拳也發出喀啦的聲響。

 

「那沒用的傢伙……早晚會被他拖累,混帳!」此時心頭又泛起了另一個盤算,更加深遠的……

 

經過一扇窗子時,啪答的拍翅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抬頭就發現了一隻鳥兒,細細的腿上綁了一張捲成棒狀的紙條,瞇起眼,他翹起一根手指好讓那小東西停在那。

 

「嘎──」不長的悲鳴,弱小的生命就喪落黃泉。

 

必須殺死那隻鳥,因為那可是唯一能發掘他和線者的通連證據。

取下那張紙,他把頭呈不自然彎曲的動物扔出窗口,在詳細閱讀之後翹起狡詐的弧度。

 

「沒想到區區兩人就能把你門逼成這樣呢……」這情報如果是千真萬確的,那得好好利用,但前題是得先找到那些人。「就來一場競賽吧!」

 

他才不甘願當一名下游的小商人,要做,那就奪取權利的上位。

 

 

 

夜再次的光臨,燭火稀疏的替城堡綴上幾分神祕感,隨性穿著浴衣的少年意興闌珊的靠在窗台上,視野望去是上下分明的界線。上面,是星羅棋佈的漫天星宿,下方,則是漆黑的茂密森林,白天看來單調的天空在晚間卻是炫爛萬分的景色,倒是那於日光下蓊蓊鬱鬱的一片翠林子,此刻大相逕庭,沒了生生不息的活力而是黑暗的死寂。

今天本是預定要離開的日子,不過養父突如其來的提議說要久留,也沒有對他說是要住下來多久的時間,那反常的模式另他感到不對勁,卻說不上來哪有問題,只是他的直覺罷了。

 

「啊……希望那幾個人能平安。」

 

回憶起那時唯一沒有跟他說上任何一句話的孩子,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睡的安穩,長長的烏溜髮絲攤散讓他無法看清樣貌。

 

「總覺得……很熟悉啊……」

 

時之十二 相遇

 

頹喪的靠牆而坐,看起來相當成熟的臉因為落寞的神色顯得有幾分蒼老,鬍渣雜亂起日沒剃了,應該是充滿青春活力的年紀,看來卻像是過三十的中年人。兩眼無神的看向前方,僅僅有門縫露進的微弱亮光做為唯一的光源,瞳孔為了適應週遭黑暗的環境縮放,鬆開的瞳仁渙散,猶如被蒙上灰塵的透鏡,灰濛濛的毫無焦點。

 

「所以你說,你名叫納克爾對吧?」比那神情失落的人略高的地方傳來清亮的嗓音,納克爾聽見問話稍稍點頭,視線依然不離遙遠的前方。「怎麼會在這地方呢?這裡我想是不會有人來,所以才帶著G他們躲進來,沒想到還是有人啊……」傷腦筋的嘆氣,燦金的頭髮在一片黑之中很是醒目,跟在一旁少年的紅髮也不惶多讓,同樣與身旁的色調極度違和。

「你們在這裡的事情,我不會說的。」終於有了呆坐以外的動作,疲憊的他搔了搔黑色的短髮,牽動身上多處的傷口忍不住低吟。

「那真是謝謝了,納克爾先生。」

「不用加先生,我不久後就會成為一名奴隸,會遭到比動物還不如的對待。」

「……人口販子,是嗎?」凝重的呢喃。

 

大約在半天以前,GiottoG眼看白日即將到來,便悄悄的帶著睡眼惺忪的小女孩離開好心收留他們一晚的朝利雨月。不告而別不是他的風格,但是情勢所逼加上Giotto不想打擾對方的睡眠,並沒有叫醒雨月說聲再見。

由於昨夜緊急的逃離,也大概猜的出追殺他們的黑手黨一定會找到這裡,於是他和G打算小心翼翼的先把女孩帶走,到森林外尋找一戶人家收留她後就繼續逃亡,沒料到城堡周圍早已經佈署數名守衛,依照衣著來看絕對與那幫黑手黨脫不了關係。

計劃因此被重重的打了回票,他們形同籠中鳥袋中鼠,沒有任何空隙給他們的機會機會,無奈之下又回去謹慎的藏身處──那座城堡。

原先想回雨月的那間客房再請求對方讓他們躲一陣子的,只可惜人早已不在,房間空蕩蕩的,不曉得是離開了還是搬了另一間房,總之不可以再逗留在這,否則被發現的危險度可想而知。

這般誤打誤撞下,G發現了一間擺放物品的陳年倉儲室,房間內滿滿的物品上頭全積了厚重的灰,Giotto判斷不會有人頻繁的進出,是非常適合躲藏的地點。儘管空氣聞起來有股落塵的難聞氣味和霉味,對於小女孩也太過辛苦,不過除了這裡實在沒有好地方供他們躲。

意外的,他們三人就在這不起眼的倉庫遇見了傷痕累累的納克爾。

 

「哼!八成是得罪了哪地方的地頭蛇才會被抓來當奴隸。」翹腿跟另外兩人一起坐在堆放的木箱上,脫去紗布的燒傷只剩下和旁邊皮膚顏色不相襯的淡淡疤痕。

G。」責備的語氣,Giotto邊逗弄女孩邊望向一臉不高興的他。「他說不定和你當初不一樣,別馬上下定論。」

「……」別過臉,往後躺在鋪上帆布的箱子。

 

他明白那少年心情不佳的原因,回想自己還小時與G相處的日子,那傢伙的態度就是極為惡劣。

 

 

 

那次剛好自己同母親上街,路旁小巷衝出的小男孩正巧和自己撞個正著,男孩喊痛的想站起,卻被不久後趕到的黑衣人拎起後領帶走。

母親扶起他對他說,那小孩是快成為奴隸的商品,那身破爛的衣服就是證明。年幼的他不太清楚那些話的意思,但是他清楚人是不能被當作商品販賣的。

回到家Giotto立刻告訴父親那男孩的事,正閱讀一本精裝書的男人沒有多說什麼,沉穩的面容帶了些許身為人父的慈愛,看著他的眼底卻有種緊迫的感覺。談過一些話,父親沒多說就派人去找那名孩子,那晚父母還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

 

『你不能這樣!他以後會了解的,現在你只會讓他往後回想時多了份自責。』難得動怒的母親碧藍的眼微微瞇起,一頭金髮差點被自己扯下幾縷。

『身在這裡,能有那樣的心是值得我驕傲的,我願意因為這樣得罪一堆毫無良心的禿鷹!』父親拿下金邊眼鏡,拍桌而立。

 

經歷如此激烈的爭吵,沒幾天那男孩依舊被送到了家中。

一開始對方差勁透頂的個性害兩人經常吵鬧逗嘴,好在經過一段的磨合期他們終於能夠好好相處,只是男孩的性格時常招來許多麻煩,Giotto也總算知道要他被賣去做奴隸的理由。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抓走的吧?』某次調停他闖的禍,雙方意見相歧打了起來,自己跟他還差點被那些人捉走當成人口販子底下的貨物,好險逃的快速,要不然後果不堪其想。

『我管他啊!』氣沖沖的揮舞拳頭,絲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及剛才發生的驚險事件。『打扁他們不就好了,下次再讓我遇到我就會……』

G!』受不了的摀住他的嘴,Giotto莫可奈何的拉著人回家上藥。

 

 

 

他們陷入漫漫沉默,小女孩因為覺得無聊所以不知不覺間就睡的深沉,撫弄那頭烏黑的長髮,將人環在懷裡的他闔上眼靜靜沉思。既然納克爾在這裡,倒時必定會有人口販子前來「取貨」,到那個時後……

自己最討厭的,就是那群被父親稱為「禿鷹」或是「餓鬼」的不法人士,自從流浪以來,他和G向來專門襲及那些處所,因為他明瞭,當年焚毀家園、拆散他們的熊熊烈火就是那些人所做的。

 

「我想要……」但話沒說完,躺在手邊的紅髮少年睜眼示意,他只好吞下那些字,想辦法打消念頭。現在的處境不容他們再做出任何行動了……

 

時之十三 連契

 

咿咿呀呀的步伐聲響自離倉儲室不遠的長廊那端傳來,腳步聲並不一致無規律的踏著,帶有警戒眼神的紅髮紅眼少年輕輕拉了和小女孩睡在一塊的少年,示意他要找地方稍為藏一下。

輕顫眼睫,淺橘色的雙眼迅速睜開,很快就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經過多年的默契,有時不用言語也能大致明白彼此想說的話。用輕巧的抱起女孩,一方面是不想要驚醒睡的正香的她,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的手正輕輕抓住他的金色短髮,少年無奈的苦笑,他可不希望嚐到被扯頭髮的疼痛不小心發出聲音,要是那樣躲藏起來就沒意義了。

枯坐在牆角的黑髮少年只是稍稍抬頭看向他們,見到一身輕便服裝臉上有些傷疤的少年對他比了禁聲的手勢,理解的點了點頭後再度把頭垂下,回到一開始喪氣的模樣。

此時門被粗魯的推開,東方臉孔的男人毫不客氣的四處打量,跟在後頭的肥胖男人倒是顯得有點畏縮,甚至開始低聲抱怨為什麼下人沒派人來管理這裡,要是重要的商品偷溜了怎半之類的話。

 

「城主你不用擔心,他在。」掃視的視線緩緩落在了牆角下的一處,那裡坐了位低頭,看樣子像是在睡覺的人影。「你說對方開價多少?」男人邊搧動鼻翼旁的空氣邊問道,慢慢的走向他們口中所謂的「商品」。

「呼……」偷偷抹掉冷汗,城主倒是沒有踏進倉庫的意思,人站在門外侷促的說:「他沒有說起跳的價錢,但是依照他的習慣,一定要喊到基本行情的兩倍才會接受。

「兩倍嗎?這貨值這個價錢?」不用多久東方男人就已經到了少年的跟前,粗暴的硬拉少年的短髮強迫對方與自己四目相交。

「聽、聽他說,這次的商品曾經是他麾下賭場的拳擊手,所以……

「會被賣掉,我敢打包票這傢伙絕對不是那家賭場的紅牌。」輕視的睨著少年憔悴的臉,嫌惡的批評他的相貌髒亂,要賣時鐵定自己還得給他打點一下,直嚷麻煩。「鐵定是戰績不佳或是不懂做假的廢物吧?那這樣有基本價就該偷笑了。

 

被這般對待的少年默不作聲的移開目光避免和貌似是掮客的男人眼神有所交會,遭到不留情的評斷他也只是臉色暗淡了點,並沒有反駁或是抵抗的跡象。

 

「算了,我明天會叫人來拿商品,到時後賣出去了,款項會我就照往常抽成。」終於鬆開手,男人梳的整齊的黑髮及西服上有些塵埃,他皺眉將之拂去轉身準備要踏出去時……

「松下先生,怎麼了嗎?」城主看男人突然停下腳步,疑惑的問著。

「不,沒什麼事。」擺擺手,松下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陪同綠髮的中年男人遠離了氣氛沉悶的房間。

 

隨口應付著城主的一些對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心不在焉的源因……

男人偏淺的黑瞳閃過一絲絞詐。

 

 

 

無聊的到處閒晃,不同歐洲人深邃的輪廓與白皙的肌膚,黃種人在西方的街道上相當引人注意,但是少年沒有多加在意,一個人慢慢的步行在寬闊的街道上,身上穿著他依舊不習慣的西服,那應該紮整齊的襯衫下擺及領口都顯得有些寬鬆、零亂。

 

「雨月──」不遠處有婦女的呼喊,有些著急卻不失優雅,那聲音中還摻雜的不少其他人的,有男有女,呼聲一下長一下短的。

「雨月少爺!您在哪裡?

「少爺?

 

朝利雨月聳了聳肩,抱著一抹無奈的苦笑轉過頭向某處揮手,沒打緊的領帶隨動作在胸前擺動。注意到他的人都停下喊聲,那些人之中有一位衣著不俗的高雅婦女,她指揮了一些人要他們去駕車過來,其餘的侍女則是陪同她前去少年那,口吻不疾不徐落落大方,旁人見到都會曉得那是有家世人家的夫人。

 

「雨月,不是說過別亂跑嗎?」女人走到了他面前,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母親對不起,我剛才迷路了一下子。」搔搔頭,輕蹙眉的表情十分抱歉。

「唉……」之道那孩子是不會隨便亂說話相當誠實,婦人嘆氣後叮囑:「現在不是住在那座城堡裡,隨便走可是會迷路不是說過了嗎?好了,把衣服整理好,今天就先回去吧。

 

馬車這時候已經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雨月乖順的和養母一起坐了進去,幾名隨從跟女侍就坐到另一部較簡陋的馬車裡,馬伕雄渾嗓音帶著鞭斥讓前方的馬開始前進,噠噠的馬蹄規律的敲在石砌地面,逕自敲打輕快的節拍。

 

喀嘰──!

 

遠處發出強烈的巨響,車內的兩人都被嚇到面面相覷,女人疑惑的詢問車夫出了什麼事情,可是換來的卻不是那熟悉的回答方式,而是凶惡的要脅聲。夾雜了馬匹嘶吼和碰撞的毀壞聲響,玻璃碎裂連同布幕扯裂奏起了極不協調的音律,槍響混雜著男人急促的喝斥,木製馬車橫衝直撞在街道上,引起了許多人的恐慌及怒嚇。

然而這混亂並沒有持續太久,幾聲比起前幾次截然不同的槍擊聲貫穿了一切,聽來富有嚇阻力的簡潔槍響令那輛被劫持的馬車碎了一邊輪子,失去之撐之後磨擦於地面。眼見無法繼續逃跑,強行駕車的男人跳下去強硬打開了車門,雨月連阻止都來不及養母就被拖了出去。

 

「別過來!再追我就殺了……嗚啊!

 

不等那個人說完話,又是一發強而有力的子彈,準確無比的打穿心窩,全部就在那裡突兀的劃下句點。

煙塵繚繞的地方站了一個身影,他慢慢放下手槍,沉穩冷漠的聲調清晰。

 

「敢逃跑?我要逮捕你。」收起槍。「不管是死是活。

 

時之十四 纏繞

 

闖過建築間的風勢將煙幕吹得鬆散,淺色的短髮與背景呈青白色的混濁空氣混合著,臉龐因為淡色的髮色與肌膚顯的透明,在沙塵退去前模糊了他的五官。深色的襯衫領口零亂,彷彿歷經風塵僕僕的趕路亦或是鍥而不捨的追逐,雖然衣著稱不上是整齊,但是這樣在他身上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率性。

雨月愕然的看向車外,他狼狽的趴伏在傾倒嚴重的馬車內,對於方才剎那間發生的事情反應不過來,目光焦點在一瞬間全聚集到了那突然出現並制伏劫犯的少年,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視對方。

 

「有受傷嗎?」慢慢踏離煙塵瀰漫的區域,少年用他冰冷不帶起伏的聲線詢問軟倒在地的少婦,朝她伸出手,不算是溫柔但也不粗暴的拉起她。「這裡發生的事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牽連,請安心。

「我沒事……真的很感謝。」婦人緩緩站穩腳步,輕聲的對來人道謝。

 

沒有再說任何話,少年一偏頭,視線恰好跟雨月的雙眼對上,這才令處在震驚中的他回神,急急忙忙爬出馬車奔向養母。

默默無語的銀髮少年慢步靠近被他擊斃的男人身邊,他收好槍枝後用兩指貼合那人的頸部測量脈搏,以確定目標已經死亡了。不管一旁的雨月和婦女對他露出怎樣訝異、多麼充滿疑問的目光,他也沒給任何解釋或回應,只是一昧的自顧自做事,對待屍體的情緒也是淡漠至極。

 

「請問……你的名字?」朝利雨月問道。

「……

 

沉默著,少年正拿出一本筆記本似乎在記錄些事情,就連使用命令式語氣叫來旁觀的民眾借車,臉部表情依舊沒有太多變化。微風吹拂,淺銀的瀏海與同樣淺淡的眉毛讓人有種錯覺,以為那少年是來自天堂的天使,面孔也因為身軀散發稀微的光芒而換散著。

不過實際上,那位面容看似青澀的人正用不符合他外表形象的粗魯動作抬起橫躺於石板地面的男人屍首,並且毫不留情的用力將人給扔上臨時借來的拖板車。更讓雨月和眾人傻眼的是,少年竟然還用手銬把不可能再動的人給銬住。

 

喂……他都已經死了有必要這樣嗎?

 

目送少年駕車駛離現場,雨月及養母都放鬆的吐出氣息,但也為剛才發生的事件感到無比震撼,少婦甚至差點連話都說不清楚,結巴了一陣子,最後在雨月安撫下深呼吸才恢復鎮定。

 

「先、先去派人通知你父親來接我們。

 

 

 

駕車的途中來到一座小鎮,他停下車子將馬披栓在一加旅店門前,替遭到槍殺的男人拉上也是借來的布塊,大小剛好能蓋住逐漸僵硬的屍體。素白的面龐神情不見一分一毫的波動,冷靜到足夠讓見到他臉部表情的人都倒抽一口氣。

少年向旅店要了電話,也拍了份電報回去。

 

「目標物順利捕回……嗯,他死了。」小聲的回報,他手探到衣服裡抽起不久前寫過東西的本子,慢條斯理的攤開。「還有,我遇上了貌似是在名單上的目標的關係人。

 

接著回應了幾句對方提出的疑問,少年低垂眼睫,天空藍般的雙眼飄往了門外的簡陋拖車,眼神非常平靜。

在結束通話前,他交代了一句。

 

「對了,記得跟那傢伙說我要獨自去追查。」掛掉電話前他淡淡的說著:「記住,要說是阿諾德通報的。

 

 

 

悠閒自適的翹腿坐在寬闊的廳堂,用優雅的動作撥了撥遮蓋至眉宇間的墨綠色瀏海,年少的臉型因為那一雙深靛色的眼眸而給人相當成熟、深思遠慮的形象,眼底深沉難以捉摸其真心。但是那微彎的垂角和眼中稍稍透出的神祕笑意卻又帶了些輕浮,也有輕視一切的放浪。

 

「所以說,要我去處理這兩個傢伙?」輕輕勾起細緻的磁杯啜飲一口濃郁的紅茶,少年用他轉為磁性的音嗓問著。

「尾款事後會用相同方法交給你,至於期間需要怎樣的幫助,儘管說,我們家首領已經同意給予這行動任何協助。」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推出一包裝滿鈔票的布袋,另外還有一包密封起來的資料。

 

放下茶杯,少年拿著放置在桌面的兩張人物肖像畫,畫工不錯,人物的臉部特徵刻劃得栩栩如生,猶如圖中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一樣。接過那裝有文件的紙袋,他抽了幾張隨興的閱讀,臉上還是揚著不明所以曖昧微笑。

 

「希望你能盡快辦完,要是在兩個月內解決,到時報酬會多加三成。

「……嗯。」不等對方說完細節,他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緩慢的站起移動腳步,這舉動讓跟他商榷的男人不滿的拍桌立身。

「給我站住!你都還沒有給答覆,我不准……!

 

怒吼旋即終止,當他的視野裡出現噴濺四處的血腥。看守於門口的部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那如銅鈴大小的眼珠似乎要奪眶而出,血淚氾濫流瀉,嘴邊嘔吐的不單有淡黃的胃液,那混雜各種分泌物的濁血也像瀑布一樣自張到極大的口腔噴灑著,沾染了週遭的所有。

沒有任何接觸,那個人就在莫名其妙之下被奪取性命。少年悠悠的回身,那半瞇的眼睛與飄動的瀏海帶出了筆墨無法形容的壓迫感,笑臉迎人,不過那並沒有令人愉悅的成分,反而震懾住全部的人,比海水還深的瞳色令人有置身於深海的錯覺,壓力逼的內臟都在哀嚎。

 

「你……你……」親眼目睹少年連一根手指都沒動就殺死一位壯漢,他汗涔涔的樣子著實可笑,少年愉快的笑彎了眼。

「反正都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拋下狂妄的話語,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笑意越發濃厚,少年緊捏住手上的人物畫,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果然,你果然會變成有趣的玩具。

 

時之十五 行蹤

 

半晌之後,微弱的腳步聲已經完全消失在外面的那條廊道,這一區變得非常寂靜,只剩下頹然的人散發出的悶重氣息。大約過了幾分鐘,木箱的一角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帆布沉重的磨擦聲。

 

「呼……咳、咳!」探出頭來,灰塵飛揚讓他們的身上沾染到些許髒汙,灰濛濛的空氣也讓Giotto跟被嗆醒的女孩輕輕咳著。

「此地不宜久留。G難得說了有些拗口文雅句子,卻是這種一點文學感都沒有的話。「他們還會再來的,要是下次沒有提早察覺就有可能被發現。」跳下箱子,他轉過頭望著還在原地的人。「你應該不會想冒險吧?

 

點了點頭,Giotto露出無奈的苦笑,因為心中的想法遭對方臆測中了,可要是說出來,免不了紅髮少年的碎碎念。他發覺自從立誓的那晚以後,行動魯莽的人反而變成了自己,以往在旁邊拉煞車和收拾善後的人倒過來,居然是以前動不動就鬧事的G

 

G,你真像我母親。

「什麼?」睜大眼,他真不敢相信對方在逃亡的情況之下開他玩笑。「我才不是平常看起來溫柔,私底下愛嘮叨的個性。

「的確,哈哈哈!」你沒有溫柔,是從裡到外都喜歡時常叨唸。

 

細心幫睡眼惺忪的女孩拍去細塵,抱住她蹺巧的落下,Giotto對坐在地上的納克爾作道別,神情疲憊的他抬起手也朝他們揮動幾下。

看見那種表情,金髮橘眼的少年又開始掙扎,他至今看過多少那樣的臉呢?每當獲得情報,前去破壞黑手黨交易的時候,總不乏見到任人買賣的「商品」,男女老少、老弱婦孺,各式各樣的人都有見過,同時也見識到難以忍受的黑暗面。

傷殘或是畸形,被當成是玩賞的動物或是實驗的道具;老人和體力虛弱的,成為某些人發洩壓力的沙包,弄死了便隨意扔棄;女人會被賣去做妓,男人則是賣苦力。更殘忍的莫過於人體實驗和虐殺儀式,Giotto曾經混進過神秘儀式中,親眼目睹被分割為數塊皮肉、肚破腸流的小孩屍體,早已在角落悶生屍臭,白蛆蠕動在腐屍裡蠶食鯨吞小小的身軀。

那眼前這位年紀與自己相差不多的人也會步向那樣的結果嗎?

 

「別再想了,要是在這邊被抓就什麼都做不了。G彷彿看透了Giotto的心。歷經幾年來的共同行動,同伴的想法他們兩位都可彼此捏出一二。「想要做大事,就必須有犧牲……

「這點我很清楚。」閉上眼,拉著女孩稚嫩的手跟上。「有那次的失去,我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沒有那個契機,我想我是不會有想去改變一切的決心。

 

瀏海下的眉緊蹙,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的記憶,寬闊的庭院中有三位男孩,一對夫婦,不過下一秒那幅景象卻燒了起來,紅豔的火舌蔓延開轉為一片血腥。慌亂中,漸漸倒塌的屋樑切斷了那抹淡色的身影,掩埋了雙親的全部,絕望的注視面前的大火,他沒救到誰,就連自己也是身後遭火紋身的男孩冒險救來的。

 

喀嚓!

 

一聲響亮的聲音剪斷了Giotto的回想,不等他反應過來,灼熱的物體便直往他而來,驚險偏移上半身,護住身旁的女孩以毫釐之差閃過致命的一擊,但依然有稍微擦到,衣服下的皮膚隱隱作痛。接踵而至的幾發也擦傷了他的身體,大腿的傷痛得他站都站不穩。

G趴臥於距離他幾步的地方,側腹緩緩的滲出鮮血。畢竟那攻擊來的過於突然,令他們一行人措手不及。

右肩刺痛著,驚嚇到的女孩尖叫出聲,被摟在少年懷裡的她害怕的望向門口,逆光之下站在那裡的人影面孔漆黑,分辨不出樣貌,手中的槍還隱隱冒著煙,退掉彈殼後槍口又再度對準步伐踉蹌的Giotto,女孩著急的拍打他要他注意。

背後靠牆而做的納克爾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陷入失神狀態,直到有一顆子彈打入他腳邊的地板才回過神來。

 

「快閃開啊!

「嗚……笨蛋。」逞強的撐起上半身,G的手探進衣服裡碰觸冰冷的武器。

 

磅──!

 

尚還沉浸在疼痛的侵擾,Giotto無心去閃避那逼近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子彈,那位發動攻勢的人嘴角彎起,邪佞的微笑彷彿得逞了一般。放下槍的他沒料到會聽到咚喀」的怪異聲響,應該倒地不起的人依舊有氣息,臉上跟他一樣都掛著訝異的表情。

 

「還發什麼呆啊!G的嗓音混雜了一點重喘,不知何時奔來的納克爾正攙扶住他,手上舉著的短槍又接連扣動扳機,暫時牽制了來者的行動。

「妳別亂跑。」簡短的對女孩下指示,Giotto戴起手套,剎那間額頭燃燒的火焰迸發,照亮了潮濕陰暗的空間。

 

沒看過這樣情景的納克爾驚異不已,習以為常的G反而自信的笑著,因為他曉得,只要死氣化就絕沒人能阻擋對方的動作,那道溫和不刺目的火光總是可以在絕境之下帶來希望,他對此深信不疑。

好似那年的男孩,在發下誓言的當下全身悄悄漫溢出火花,絲毫不會讓人感覺熱燙的火環繞四周,給了年少的自己全心全意跟隨他的決心,堅定不移。

 

「……難怪能把那些家族搞到心神不寧啊……」男子因頸項被牢牢固定在牆上而顯得呼吸不順,用來攻擊的槍已經在混亂裡不慎脫手,飛得老遠不知去向。

「你怎麼發現我們的?

「呵,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上有不知名的腳印,而且箱子也有翻動過的痕跡,上面的灰塵比起地面來得少。

 

Giotto逼問男子時,終於能看清楚他的長相,是罕見的東方面孔。

曾經待在實驗所的女孩,瞳孔震縮,說不出半句話。

 

那個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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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行雪\伊藤堇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