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環

節一 當初 節六 失序 節十一 抹滅 節十六 回歸 節二十一 逼近 節二十六 驚異

節二 一眼 節七 想見 節十二 轉捩 節十七 錯綜 節二十二 無奈 節二十七 糾結

節三 思念 節八 抉擇 節十三 平淡  節十八 清醒 節二十三 曖昧 節二十八 串聯

節四 陷入 節九 疑惑 節十四 意義 節十九 透露 節二十四 恍若 節二十九 飄散

節五 莫名 節十 空白 節十五 相處 節二十 遺忘 節二十五 必然 節三十  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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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三十一 流憶

節三十二 雷同

節三十三 死寂

節三十四 終始

番外 夢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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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環

 

從以前,不管是多久多久以前,能進入自己內心的,就只有自己。

但他在某次回首時赫然發現,不是只有自己能踏進那被刻意劃分出的世界,驚訝幾乎是他唯一的反應。

『你是……

 

對方的笑容,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到他掏盡腦海的記憶都找不到那曾存在過的笑臉。

卻在最後的最後,才發現那根本不足以讓自己感到訝異,而是滿滿的嘲諷。

那是他自己啊!終究,到頭來,能踏進的,就只有自己啊!

他想再一次……再一次就好,他奢望跟不相信的神請求從頭來過,至少,要讓自己好好把握,不要讓自己再嘗到那痛徹心扉的苦果,自私的想迎上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命運。

 

『你好。』

那樣熟悉的臉上劃過不屑,高傲的神態讓他想發笑。

踏上前車之鑑後,才發覺到這根本是個該死又要命的循環。

已經決定的事,是不能再改變的,為何自己就是那麼的傻?傻到面臨跟當時一樣的結局了才知道?

看著那熟悉的臉落下淚痕,當初自己……也是那樣的嗎?

想開口阻止他踏上自己的後塵,不過也來不及了,在結束的時候,沒想到得順崇那討厭的人。

這是他的結束,又是另一個開始。

 

「他」立下誓。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改變這樣的結果。

 

節一、當初

 

微黃的傍晚,黑色的人影行走在喧騰的街道上,那清秀的臉滿是不耐,上挑的那對鳳眼克制的看向前方,忽略身邊被他稱為「群聚」的集體行為。

忽然一陣譁然,那些人群紛紛走避到附近的建築裡,只剩少數打著傘花的人們在街上晃盪。仰起臉,那有些陰鬱的天空下起毛毛細雨,這清冷的觸感壓下了他剛才心中的厭惡和焦躁。

腳步緩了下來,跺啊跺的。積水的路面映照出他的臉,笑著。他喜歡雨天,尤其是下小雨朦朧的雨天,因為那個人跟他說過的話。

 

『我喜歡下雨的時候,因為那時昏沉的天空佈滿雲,低低的,就好像我一伸手就可以抓住。』那有一頭墨黑短髮的男人回過頭牽住他的手,把他帶到庭院。『就好像我可以抓住你,恭彌。』

 

他了解了那話的意思,雲的確像極了他的個性,不受他人擺佈,隨性的浮動著。如今,他也想捉住,那跟雲相同的存在,但是雲……是捉不住的。

從那時起,他喜歡上了雨天,不單單是因為那男人也喜歡,而也是因為那是他第一個接觸的天氣。從前體弱的他只能坐在靠窗的床上,外頭的天氣再好他都不能出去,所以沒有特別的愛好,反正那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半天?下雨的關係耽誤了他一些時間,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能否見到對方,靠的是運氣,就跟你抬頭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想看到什麼形狀的雲朵一樣,全是運氣。

步伐停在一戶上青瓦的日式平房前,這時候雨已經停歇,淡淡黃色的陽光穿破雨雲,一線線的射到地面。

古色古香的藍白色調,蓊鬱的常青樹向牆外伸展它青翠的枝幹,水珠晶瑩的滴落,那折射過來的光輝讓男子稍微瞇了下眼睛。有些刺眼啊……

 

「院子,是草壁在照顧的吧?他多久沒來了?」看著伸出的枝葉,他不怎樣高興的皺眉。

 

頭上傳來唰的拉簾聲,反射性的把頭一抬看往二樓的某處,卻在看見緊閉的帷幕後有些失望的低下頭。

他拿出懷中的鑰匙,悄聲打開門鎖進到庭院,他不怕被別人看到,不過這邊本來就少有人跡,因為……

 

「你,到底是誰?」有些沙啞的聲音,透著厭惡。

「我不是誰,你不必這樣見外。」嘲笑似的笑讓對方擰起細眉。「不過是來看看……」看你,這句話絕對不能說,這是約定,跟自身經歷有關的決不能說。

他苦澀的笑著。當初的你,也是這樣的為難嗎?不過……這永遠找不到答案了對吧?

 

「擅闖我家,說!怎麼會有我家鑰匙,要不然……」少年雙手往衣裡一伸,頓時出現兩支拐子在他手上。「我就咬……嗚!

 

男人臉色一愣,在少年即將癱倒時往前一蹬,手就這麼環住了還身穿睡衣的他。抱著,男人雖然還是一貫的冷漠表情,但是就是蒼白了些,多了那點驚嚇過後的擔憂情緒。

……做了跟當時一模一樣的事啊!跟他的動作反應一樣。看著冒冷汗的少年,男人有些茫然。

細細回想過往,我們的第一次交集也是這樣的吧?

 

他將少年抱回屋內,熟捻的直接進到他的房間,沒有猶豫沒有思考。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在安頓好少年後,他沒有留戀的走出平房。對方的個性,自己很了解,那是非常不服輸的性格,要是清醒後發現被入侵者照顧著,一定是氣極了。

回顧最後一眼那二樓的窗。

 

「下次有機會見,雲雀恭彌。

男人笑著,轉過身,那背景色塊逐漸覆蓋他,就那樣的沒了人的蹤影。

 

節二、一眼

 

微睜開沉重的雙眼,迷濛的視線讓他有些不舒服,他勉強的挺身坐在床上,卻一個手滑摔回被褥裡,軟膨的枕頭棉被呼的鼓起,躺倒在凹陷處的少年發著冷顫,咬牙再次試著撐起身體,這次總算是坐起來了。

瞇著浮腫的鳳眼環視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冰冷、灰暗,又那樣的死寂。

「咳……

虛弱的倚床沿站好,拖移睡麻的腿走下樓梯,到廚房到了杯溫熱的開水。喉嚨乾熱疼痛,八成又是發燒了。

 

咿──

 

「!

聽到門的開關聲,倏的放下水杯快步走向玄關,手熟練的一掏,銀亮的鐵拐一節節伸長被握在蒼白的手裡。

 

是誰敢入侵我家?草壁他幾個月回家鄉照顧他母親了,所以現在在他庭院晃的人絕不是草壁。

 

手剛搭上門把,一陣刺痛便鑽進他的頭,刺痛著。

「嗚!可惡……

幾乎整個人趴伏在有些冷的門上頭,急促紊亂的呼吸讓他痛苦的跪在門前,額頭頂著門,那溫度令他感到不適,太寒冷了。

等好不容易痛楚減緩,站穩後開門時,空無一人的庭院讓少年氣惱不已。

 

被他給逃了!

 

 

 

躺臥在床,兩眼發愣的看著天花板上的西式弔燈,和風和西洋風的搭配他一向是不討厭的,卻不知道為何就是某些時候,會覺得那樣的存在實在太冷漠,不像燭火般柔軟搖曳那般的溫暖。

掛在牆面的相框有著一家人數年前的合照,精緻的框架陳積了一層灰,是因為草壁沒來打掃的緣故,他不會想去擦拭它,也不會想去拿著它追念遠在他方工作的父母。

今天是雨天,稀落的小雨無聲,綿綿的細絲就那樣籠罩城鎮。

百般聊賴的枕著枕頭坐著,黑色的睡衣在純白的床單中是那樣的陰鬱,就如同他逐漸淡漠的思緒一樣,沉靜的、深沉的。

少年從窗戶眺望細雨紛飛的情景,忽然瞥見深墨色的影子出現在池塘邊。

「他是?」把頭往窗邊靠,想一探究竟。「不會上次的人就是他吧?」撇嘴,悶悶的將身體塞回枕頭,上次讓他跑了,這次又因為腳重的彷彿纏上幾鐵球,讓他錯失咬殺入侵者的機會。很不服氣又煩悶。

生病對他的身體造成的負擔使得他現在不能走太久,索性他連下床都省了下來,連續兩天不吃東西不會怎樣,反正水壺就在床頭,草壁大概明天就會回來了,餓不死他。

不一會那人就走了。反復好幾天,就是會看到他未經許可就進到庭院,不過就僅於此,那男人從未進屋裡來,只是繞著院子或蹲在池邊罷了。

 

 

 

「我又得回去,母親去世了。」梳飛機頭的草壁把家裡都打點好後,略帶歉意的跟少年報備。

「快去快回。」吃著清淡的食物,他沒多做回應。

 

 

 

這一天他站在窗口,凝視迅速變化的天氣,潔白的雲朵忽然集結成堆,色彩暗淡下來,然後……

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屋瓦,看來今天的雨似乎大些。

 

咿──

 

又來了?

 

見到那三番兩次來到這的男人,少年猛力的拉上窗幔,搖搖晃晃的走出臥房。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咬殺你這非法入侵的傢伙!

踏出家門,少年厭煩的盯著那還在東張西望的男人。

「你,到底是誰?

「我不是誰,你不必這麼見外。」對方失笑。「不過是來看看……

欲言又止的表情,帶有稀疏隱諱的落寞,少年瞧見那面容,心中某處被彈動了下,弦音漸漸只剩波動而無聲,不過無法抹滅那小小的悸動。是訝異,也是不滿。那和自己相像的臉孔露出那樣的表情就是讓少年感到不快。

 

「擅闖我家,說!怎麼會有我家鑰匙,要不然……」突然頭一昏,看來病還沒完全好,努力支撐姿勢擠出話。「我就咬……嗚!

在陷入黑暗前,那男人的臉孔是最後的畫面。

 

節三、思念

 

坐在窗旁的椅子,手抵著窗檯托住下巴,晨曦的光芒下那冰冷的面容竟是如此的溫柔,卻在瀏海的陰影下……淡出一種無可言喻的悲傷。

牆上的照片大多已泛黃,父母和他的合照早就不在原處,華麗的相框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陰雨濛濛下拍的照片,被一個小圖釘釘在上頭。模糊的輪廓下,男人削短的瀏海蓋著雙眼,被輕摟的少年面色雖然白皙,仍然是掩不了微紅的羞澀。

 

「真希望……日出永遠不要來。」脣細碎的呢喃,卻是苦澀的語氣。

 

溼透的衣服還掛在房內一角,水順著下垂的縐褶流下,把牆角弄出潮濕的水痕。日積月累的痕跡並不是他一個人造成的,卻也是他弄出來的。

怎樣說,都是同一個人,同樣的衣物,同樣都是城市裡降下的雨水。

他注視那漫開的水漬,五味雜陳的表情讓他有些鼻酸。

 

「真想……再見你,一眼就好。」但他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時間跟著指針一步步前進,卻不准任何事物超前它,既然是這樣,那唯一能緬懷的就只有過往。

他,只能回到過去,卻只能回到他們未見那時再一步步推進,隨這裡的時光過去,牛步前進著。

 

風拂過,窗簾被吹到他身後,彷彿展開的羽翼般,想飛,飛到「他」的身邊。在陽光照不到的房間裡,擱在桌上的紙和書籍啪啦啦的翻動,牆上釘著的相片也迎風擺動著。

突然,一陣較大的風襲來,男人斂下眼瞼,微仰的臉承受低溫的氣流撲來,至少這樣做,他會很清楚,很清醒。他,是活在這的人,「他」,是消逝在這的人。

「他」沒辦法回歸和比他更早的那個人相遇的地方,只能在這。

相片被風吹翻過來,米黃的背面有著瀟灑的字跡。

 

"給恭彌,和他在雨天的合照。"

 

那是給他的,讓他觸景傷情的東西,卻怎樣……也拋不下……

 

……看來,要下雨了。

 

雲沉澱澱的灰色,男人看著雨淡笑。有些雨水拍打進開著的窗,冰涼、溫熱就這麼一併滑落,落下了他的臉。

 

是誰讓我學會這些混亂的情感的?是你吧?還有你口中常提起的「他」。

 

「雖然是同一個人,但是聽到你那樣說、那樣的表情,還是會不開心啊……」苦笑,自私的想據為己有,自私的想讓正眼看著現在的自己,而不是口中的那個「他」。

 

雨拍打城市,雨拍打地面的一切。

雨,拍打在男人住家的門牌上。

拍打,在刻著「雲雀」的木牌上。

 

 

 

「嗚?」喘著氣,發白的脣吸吐雨後濕悶的空氣。「我在……在我房間?

 

驚愕的睜大上挑的鳳眼,少年有點搞不懂的呆坐在床上。他轉頭看向窗戶,雨停歇了,只是還是灰暗的色調,烏雲依舊留連在這座城市上空。

床頭的時鐘滴答運行,清楚指在下午五點的時間上,旁邊還擺了一杯水和藥包,便條紙上寫著要他好好休息還有回來的信息。

 

「草壁他回來了嗎?」吞下藥,少年指尖擦過窗檯,沒有灰塵。

 

躺回到軟綿的被單中,蓬鬆的枕頭看來是換過了,有睡那摩沉嗎?連床單那些被換過都不知道。似乎……還忘了什麼令他生氣的事?

沒多想,頭還是很暈眩到讓他想吐,乾脆的閉上眼翻過身,沒一會就睡去了。

 

時鐘指針指到了六點半過後,庭院那傳來開門聲,樓梯啞啞的壓迫聲都告訴房中人有人來訪。

穿著半乾的衣服,男人靜悄悄的看著在睡夢中的少年。

 

天,步入黑寂。

 

節四、陷入

 

單膝跪在床旁,漆黑更甚夜晚的眼凝視素色肌膚的少年,那不怎健康的白皙膚色讓男人升起想細細觸碰的想法。知道對方淺眠,任何動作都是那樣的安靜無聲,這樣子的動作在自己少年時是不可能有的,時光和那心痛的歷練,他更會珍惜相見的一分一秒。

 

……」表情突然凝了下,緩緩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不能碰他,不行。他這樣告誡自己,就怕陷在這無法自拔。

 

床上的少年咕噥幾聲,半睜半閉的鳳眼迷茫,這嚇到了手才收一半的男人,那手懸在那,就好像時間在瞬間停駐,想駐留那天明前就得離開的他。

 

「你是……那個?」模糊的視線和意識使得雲雀聲音帶些慵懶,沒了平時不論是怎樣的難受都還是會表現出來的高傲氣質,反倒是像隻貓兒似的。

 

睜大眼,而後有點無奈的搖搖頭,手覆上那對還在恍惚中的鳳眸,輕輕的滑動,在慢慢的移開後男人默默的嘆口氣。

 

「結果……還是碰了嗎?」這讓他又想起過往,在一次模糊的睡夢間,似乎也是有那麼一隻溫厚的手蓋上眼。「以前那時候,我的睡臉是這樣嗎?」讓人想撫摸,那恬靜的睡顏根本跟自己心中的形象不符。

「像隻草食動物。」毫不客氣的批評,不因為是自己就和緩半分,就那樣對那睡臉下了結論,要是被聽到了,那少年絕對會很氣憤。「不過……」帶有哀傷和冷漠的表情柔和些許,比少年稍深的膚色浮出紅暈。

過去也常因為那男人露出跟現在自己相同的表情而斥責他呢……

 

『討厭死了,根本就是隻草食動物。』語帶厭惡。

『你的睡臉不也是嗎?對了,自己是看不到的。』男人笑著撫摸他柔順的黑髮,靜靜看著少年臉上,那瀰漫的溫熱紅潮。

 

不能再留在這了,今天就到這吧。當初是想再見對方一面,卻沒想到怎樣都到不了那段時間。徘徊,在熟悉的過往時光徘迴,既然不能的話,那就這樣也無妨,畢竟也是可以見到「他」,過去的「他」,也就是過去的自己。

是相同的,卻也不盡是,這是在男人多次來到後才發現的,但是卻發現自己……竟也對那年少的清澈任性,給深深吸引了……

男人嘆氣緩慢的站起身,腳有些刺麻感。想就這樣安靜的離開這,原本是要照這想法行動的。

 

……」深黑的眼睛裡映照的,是年幼些的相似容貌,唇上那有些冰涼乾澀的溫度,他知道那是以前體弱的自己嘴唇常有的觸感。

 

不敢相信的連忙直起腰,比昔日冷靜沉穩多的自己居然會做出這衝動的行為,成熟的臉上盡是複雜說不出的情緒。

吻了他,就跟忘了「他」沒兩樣。震驚中的他害怕,很少會有讓他害怕的事,除了那男人的體溫在自己身邊消逝時,那男人的手在自己手中化為空氣時,那男人……

 

「!」

 

猛然回神後,自己已經抱住躺在床上的他,緊緊摟著。

 

節五、莫名

 

心中的聲音叫喊著,就是想推掉,卻怎樣也放不下。

被驚動的少年猛然掙開輕閉的眼,剛好對上那雙載滿驚異和猶豫的深黑。

 

「你、你是上次那個傢伙!」先不管現在是怎樣的情況,少年生氣的用手抓住對方肩膀,用力的把男人往旁邊推去。

……嗚!」男人輕蹙眉頭,後腦杓因為來不及反應而硬生生撞擊到地面,眼前發白。直覺就是手向前方一抓……

 

「你這傢伙不要拉我的衣服!放……喂!」感覺到重心不穩快摔下床,手想扯下那死拉自己睡衣的大手,結果連坐在床上都難以倖免。

 

一陣掙扎之後,兩個人都狼狽的跌在床旁的地板,少年好幾天躺在床鮮少下床走動,怎使力腳就是站不太起來,幾番都跌在男人身上。被他壓在底下的人悶不吭聲的,少年想他不是摔昏了就是對痛覺沒排斥的怪人。就在他又想起身時,突然就被身後的一雙手臂環住。

 

「給我滾!私闖民宅我要咬死你!」瞪了一眼後頭那被瀏海蓋住面情的男人,少年挪動手在衣袖摸索。

 

但就在拐子要被拿出瞬間,那隻比他更為有力的手便緊緊的握住他慘白細瘦的手腕,低低像是在壓抑什麼的嗓音顫抖著,深沉的卻又在平靜中翻湧勁流。

 

「別亂動……暫時這樣,雲雀恭彌。」雲雀發楞,那聲音比第一次見面時來的更加令他心跳狂亂。「就這一次。

……你當我是什麼?抱枕?」儘管不悅的回嘴,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推開。挺溫暖的,不知為何……

 

靜默的氣氛散漫在房間內,沒有凝滯的窒息感,反而有種淡淡的不明情緒在兩人彼此間纏繞。很安靜,夜光穿過窗幔透進,相當溫和安詳的感覺。

肩膀後有種潮濕的溫熱蔓延,那雙手雖然抱的時候有點粗魯,不過竟給他些許的溫柔。儘管有任性的、很自我的感覺,但再怎樣都勝不過皮膚接觸傳來的暖意,淡淡的,他並不討厭。

時間滑過,很慢。鳳眼慢慢的垂下……

 

 

 

當他醒來時,已經是隔天近中午的時候了。

他安穩的躺臥在柔軟的被褥裡,樓下碗盤互相碰撞產生的喀鏘聲靠訴他草壁正在打掃,爐上鍋子咕嚕煮沸的聲音節奏輕快,窗外有時飛過的鳥也如同往常發出關啾鳥鳴。

一切都像夢境,模模糊糊的印象讓雲雀忍不住懷疑還在腦中徘徊的記憶。看看也差不多要到了午餐時間,有些懶散的起床換下衣服。

手在摸到某種異樣的濕潤時頓了一下,清楚的,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心臟在自己胸口撲通的節奏,平緩逐漸急促。

雲雀閉緊眼睛,憑觸覺翻開那處。

 

「這是……」他無法克制的倒吸口氣,張開眼見到的是在睡衣背部一塊被液體濡濕的深色。湊近鼻翼聞了聞,有股鹹苦的味道……「是淚水的氣味。

 

昨晚的,不是夢。

那男人,究竟是誰?

 

手指觸到似乎還留有對方體溫的地方,嘴角不自覺的淺淺笑著。墨色劉海下的陰影,第一次流露出不同以往的銳利眼神,是平靜卻又帶點笑意的。

光仍是灑在昏暗的房內,但是照耀在那黑白分明的少年臉上時,原來明顯的輪廓轉為柔和,就好似整個房間和他融成一幅高雅溫暖的畫作。

很美,美到傾城的美麗景色。

 

自己好像……對他……

 

「真的是,很莫名奇妙。」垂著眼簾,凝視那片淚痕。「連自己都是。

 

節六、失序

 

陽光鑽過窗簾未閉緊的縫隙射進,逐漸強烈的日照讓窩在床上的男人拉緊被子,把臉埋進一片黑暗中。他不是無法接受陽光,只是在一次次穿越時空之後,時間的流沙似乎忘了有他這個人,每次灑落他身上的份量越來越少,本來以為不要緊的……

直到。

成長趨緩,全身冰冷的跟沒了生命沒兩樣時,才感到不對勁。

 

擰緊眉心,男人有些懶洋洋的下了床,十分厭惡的用力扯上窗簾拉好,昨天的事已經弄得他心煩意亂,因為能證明「他」曾經活著的東西,真的越來越模糊了。要是連心中那塊都被啃食的話,那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辦了……

空洞的眼望向牆上,被簡單用圖釘固定的照片裡的兩個人影,呈現一種詭異的情形,其中一人的輪廓變得渙散不堪,只剩較年少的另一人尚稱是清晰。

依舊是雨天朦朧的天氣,在那平面的世界。

 

坐回床,拉起被單要折好。

 

……」摸著那冰涼的棉被,黑色的鳳眼裡像是沉靜的黑潭般不泛波紋,只是靜靜的摺疊好。對他來說碰觸自己的體溫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就算以往的體溫一向是低低的,但昨晚抱住少年時,卻覺得應該有些低的體溫卻是那樣的……那樣的無比溫暖。

那暖意讓他有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這使得他想起,那男人也曾以和昨天相同的魯莽抱過他,那時對對方冰冷的體溫只覺得跟常人不同,然後在那之後就對他……

 

框瑯──!

 

一陣轟隆巨響,稀稀落落的滴答聲回盪在冷冷清清的房裡,清脆尖銳的破碎刺穿空間,很沉重的氣氛變的凜烈又寒冷,時間害怕的縮住了腳步。男人緊抿的唇沒了血色,手緩緩的從平舉的姿勢放回身側,微微的顫抖,手中握的銀拐握把有些濕黏,腥味濃烈。

暫停的時間在震撼後終於提起勇氣敢繼續前進,時鐘的秒針移動頓聲跟還在滴下的鮮血滴答聲交織出不連貫的節奏,單調的旋律。粗重的吐口氣息,往後一放鬆跌在床裡,拐子在鬆開手時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咚!」的悶響。

 

「到底該怎麼辦……」疲倦的嗓子問向空盪的房間。

 

碎玻璃零零散散的在身邊,右手傳來的刺痛讓他稍微冷靜下來,卻還是很紛亂,心緒。

 

「嗯?」鳳眼睜開,往窗口看去。「下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深灰的雨雲越降越低,窗外的景色逐漸被細小的雨絲截斷,模糊了起來。

臉上冰冰涼涼的水順弧度滑落,雨水打在染上血水的手臂,鮮紅被融成淡紅淡紅的顏色。剛才回過神來,手居然就已經架拐打在床邊窗戶上頭,一瞬間是錯愕,自己居然因為控制不住而出手破壞。

托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庭院仰面,那樣欣賞雨天好似雨滴是從他正上方擴散,像極了陰暗天空裡綻放的透明煙花。

雨,他喜歡雨天。

 

「我……該怎樣選擇?」平淡的聲線。

 

回首望向水池後的落地窗,依稀能見到以前曾經有過的畫面。

有著相似樣貌的兩人穿著款式相同的和服,相當安靜、合諧的氣氛。

 

 

 

週遭的空間扭曲,憔悴的身影沒了,在庭院中。

 

節七、想見

 

「下雨了。」看了一眼窗外,因為感覺到冷不自覺的拉緊披在肩上的薄外套,稍稍凍紅的指尖搓著。

 

冬雨總是細小連綿的下著,如過沒有接觸到雨滴說不定還會認為是起霧的關係,霧濛濛的景象就跟在群山環繞的樹海中很相似,喜愛飄邈虛無之感的詩人或藝術家大概會很愛這樣的景色,對雲雀卻已經是習以為常的情景。

從小生長在這座時常有細雨的小城鎮裡,他並不覺得陰雨綿綿的天氣是多美的事,因此喜好閱讀的他雖然常看詩集或散文之類的書,不過只是看過去那些優美詞藻,並不能對那些形容詞產生共鳴。

 

「明天得叫草壁清理水池才行。」雲雀慢慢的翻開一本滿是山川景色的相片總集,手摸過一張張翠綠的樹林照片。

 

下過雨後會有髒東西被沖進水裡,不好好清理可是會讓池裡的魚生病,還會發臭,所以因為這原因讓雲雀總在雨後的隔天就叫草壁清理。

翻過一頁頁的相片,壯麗與柔美的山景一一倒映在深黑的眼瞳內,平靜的看著照片,眼底沒有一絲波動。對不能出門的他來說,那些照片就好似另一個世界的事物一般,就算哪天消失或是在他眼前崩解,也對他來說是毫無影響力。

望向牆上的鐘,眼看已快到了六點,那男人大多會出現的時間。

 

「他今天會來吧?」淡色的唇彎起弧度,視線移開了手中的書頁。「不來的話就咬殺他,那莫名奇妙的傢伙。

 

不能說是樂於見到對方,但是不知道為何就是會有股期待感,期待那和自己相仿但厚實多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或許自己也跟著不正常了吧?居然希望那男人再闖進房內,像昨晚那樣的抱住他。

有著粗魯及溫柔的擁抱讓雲雀十分留戀,畢竟自生病一直以來都是冷冷清清的孤單一人,孤單清冷的世界是對外界的防備堡壘。不知覺間被不知名傢伙攻陷,令雲雀感到興奮,發覺有個能闖進來自己世界的傢伙也不錯。

值得他注意的對象,說不定是厲害的角色。

坐上窗台拿出手機撥著按鍵。

 

「草壁,明天來打掃時順便清池塘。

『是!我知道了!』另一頭恭敬的答一聲。

 

結束通話,柳眉輕蹙。

都經六點過了,他怎麼還沒來?

 

「等著被我咬殺。」原本的好心情變的有些惡劣,雲雀討厭事情不如自己預期而發生變故。「不知道他的實力怎樣……」卻又對能測試對方實力這件事感到高興。將書籍放在膝上,手抽出了擦的發亮的銀拐笑著。

 

咚沙──!

 

「什麼?」發現聲音是庭院傳來的,便把頭稍微湊出窗外。屋外雨還在下,雨輕輕的點在他略長的墨髮上,如小水晶吊在髮尾似的閃閃發亮。

 

尖銳的視線在院子四處環視,因為下雨的緣故,視線真的有點差,讓他費了一番勁才找到那聲音的源頭。

 

「!」倏的猛然站起,腿上放置的書「啪啦」的掉落在地,拐子也跟著被他扔在一邊。急急忙忙的奔下樓,好幾次因為幾天臥病在床不堪負荷,差點踩空樓梯摔下,跑到玄關連忙打傘步出門外。

 

一身黑的男人,跌坐在草坪,一臉茫然、一臉落魄。

 

節八、抉擇

 

手中的傘「啪唰」掉在潮濕的草地,泥水混著草上的水滴噴起,低空越過草兒的頂端落回土裡,溢滿的水分形成細流慢行在小草間。

 

「你……」雲雀咬緊牙根,原本平靜的深潭泛起激烈的駭浪,柳眉緊緊糾結在眉心。「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快步踏上前,不管泥巴和積水濕了睡衣褲角,也不管綿綿的雨漸漸濡濕全身,猛力的糾起男人的衣領用力晃動。

 

「我問你在做什麼?回答我啊!」垂下頭,雙手依然是緊抓對方領口,全身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那莫名發酵情緒的關係,激烈的顫抖著。咬著牙跪在那,頭靠在男人肩膀紛亂的感覺到對方冰寒的溫度。

 

雨水在不知不覺間變大,嘩啦嘩啦的雨聲聽似淒厲悲愴,兩個人影在庭院怎看就是很孤單,不知道為何,都已經不是形單影隻的了。庭院的樹葉子不斷被雨滴打過,一上一下的,一上一下的。所有的事物都被雨水打著,樹葉晃動、水塘起漣漪……唯獨那對身影,安靜的靜止在那。

當少年把頭靠上來時,男人無神的黑色眼瞳才有了一絲生氣,動作很機械的緩緩轉過頭,失焦的目光吃力的聚焦在那縮在自己懷裡,揪著自己衣襟的孩子。

很茫然、很心痛。

 

……雲雀……」雨聲嘈雜的庭院裡,彼此的聲音意外的清晰。「恭彌……」手微抖的撫上對方的背像是要安慰他,卻也像在試圖撫平自己。

 

被輕輕碰觸,少年帶著微紅的鼻頭跟眼框慢慢的抬起臉,有點迷茫的望著那正輕柔撫觸自己的男人,手慢慢鬆開轉而搭在那寬厚的肩膀,接著摟住對方的頸子抱住,臉埋著身體還是在隱隱發抖。

 

「會冷吧?」輕聲笑著,男人低沉的聲線也略有顫抖的音色,他調整姿勢抱起雲雀,那比預想中輕的體重讓他嘆口氣。「病才剛好不是?我送你回屋裡。

「喂……」雲雀仰起頭將視線對上男人的雙眼。「別當我是小孩子,否則咬殺。」彆扭的吸了吸鼻子,很不舒服的用濕透了的袖口抹了抹臉。男人識趣的放下他,撿起剛掉在一邊的傘收起。

「雲雀。

「嗯?

 

被喚一聲,雲雀放下因為淋濕變得沉重的手臂,疑惑的看向男人。忽然非常冷的觸感摸上自己的臉頰,讓他打了個哆嗦。

男人很溫柔的撫摸雲雀因天冷泛紅的臉,雲雀深黑的鳳眼靜靜的注視男人認真看著他臉的神情,心裡有種悶熱的感覺襲上,使得耳根都開始紅了起來。

 

「你、你做什麼……」結巴的撇過頭,雲雀對在心底漾著的心情感到困擾,但是卻又不討厭,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不乾脆的回應對方的動作。

「恭彌……

 

又是一聲輕聲的呼喚,男人失笑。對待雲雀的動作輕的彷彿他是精緻的易碎品般,小心翼翼的。逐漸拉近彼此臉的距離,噴在臉上的氣息麻癢,雲雀可以感覺到心跳的躁動很激烈,男人另一隻摟上腰的手都在跟著心跳聲顫著。

原本拿在男人手上的傘又落回草地裡。

 

既然無法決定,那,我就選擇現在想珍惜的吧!

 

節九、疑惑

 

換過衣服的少年拉著自己溼透的髮尾,然後用力甩了甩。看到這樣的景象男人不怎高興的抓過浴室裡乾的毛巾,往少年的短髮上就是不怎輕柔的搓弄,但也不失溫柔。

 

「你……」被擦的暈頭轉向的少年扯下毛巾,不滿的瞪視依舊是滿身濕的男人。「擦那麼大力做什麼?我會自己擦。

「我剛才看的是像動物一樣甩水的動作,你有在擦嗎?」反問,看見氣鼓鼓的少年走進浴室,出來時很不客氣的丟了一條大浴巾在他頭上,跟在庭院時那可愛的模樣可說是天差地遠。

「你少管我!自己還是渾身溼答答的沒資格說我!」撿起被摔在地板的書籍和拐子,收好書後架起銀拐。「遲到,咬殺。

 

愣了一下,男人隨後失笑出聲。

「哈,我有跟你約時間嗎?雲雀恭彌。」

「嗚……!」說的也是……當初他只是常在六點後出現。這倒是塞住了他的話,讓他一時間舉著拐子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只好遷怒似的隨便找理由搪塞。「你、你弄濕我家地板,咬殺!

 

說完,腳一蹬地,飛快的衝向還在跟浴巾糾纏的男人,毫不留情面的舉起右手的拐子往對方下顎一揮。

 

……」感覺到手臂的麻木,訝異的睜大眼睛。男人抓準雲雀瞬間的空隙,拿起剛擋下攻擊的武器一頂,他立刻被壓制住推回床上。

 

這時男人手中閃著銀光的武器架著雲雀白皙的脖頸,使得他不得不仰起臉才能紓緩被壓迫的不適。咬牙的嘴角透露出不甘和不服輸的精神,難受瞇起的鳳眸依然散發著緊迫逼人的氣息,男人愉快的笑著,彎起的脣角帶有一絲勝利者的喜悅感,接著慢慢移開雲雀脖子上的武器。

咳了幾聲,雲雀大口喘著氣,因氣管被壓住導致呼吸有些困難,面部潮紅的呼吸空氣。男人好笑的用手撐在床上,面帶笑容的俯視這眼神有點渙散的少年。

然後,他說了一句根本是想刺激他的話。

 

「你這樣子……是草食動物吧?

「你這傢伙說什……」對那四個字十分的憤怒,張開嘴大聲反駁。

 

就在雲雀想撐起身體用鐵拐攻擊時,男人丟下手中自己的武器,捉住他的雙手,俯身。

 

 

 

……喂。

「什麼?

「你的武器……」望向剛掙扎時被男人棄置在一旁的武器,雲雀疑惑的皺眉。「怎麼跟我一樣,都是拐子?

「沒為什麼。」淡淡的笑著,男人替躺在床上快入眠的少年蓋上棉被。

 

凝視雲雀迷迷糊糊的面容,男人迷戀的伸出手指輕觸撫過他柔亮的短髮。

「時間已經到了。

 

 

 

細長的眼睛慢慢張開,發覺身處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房間,訝異的瞠大眼環視四周。不過自己對這蒼白霧濛濛的空間似曾相識,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你決定了嗎?

「誰!

稚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男人警戒的抽出雙拐轉向聲音源頭。

灰白,空無一人。

空白,佈滿白霧。

 

節十、空白

 

熟悉到覺得陌生的空間,十分朦朧的視野。

瞇起眼睛直視那裡,他非常確定剛才的聲音確實是從那發出的,不過那方向也只是一團白霧,跟周遭差不了多少。

但是在男人仔細觀察下,那邊似乎有某樣物體,因為有些透明的白在那形成了特別潔白的塊狀,依稀可從那輪廓端詳那是什麼。

人,是個人。

握緊武器踏步邁向那,依他看到的樣子來判斷,對方不會太高大,頂多是青少年的身型,還有剛對方發出的音色聽來也不像是成年人,讓男人更確定來人只是大約十五歲上下的少年。

 

「誰?給我出來。」沉穩帶有殺氣的聲音相當有魄力,要是被這樣的聲音一喊,想必是沒有人敢反抗的吧?

 

但存在於男人面前的人卻對那命令沒有感到絲毫膽怯,依舊是待在那。

「先問問題的是我。」還未變聲完全的少年用那帶有稚氣的聲音問:「你決定了嗎?

「我沒必要理會你的問題。」臉色微慍。

「那我也沒必要回答你。

「你這傢伙……」咬牙,男人表情惡劣到身後好像冒出一團黑氣。

 

那模糊的慘白輪廓搖晃著身影,像是手的地方往旁邊一揮,男人謹慎的對那動作有所反應。沒預料中的攻擊之類的,只是四周的霧氣好像散去了點。

雖然視野清晰不少,但依然是看不清對方的臉。

 

『醫生!醫生!他張開眼睛了啊!』面熟的婦女手裡握著一隻纖瘦的手,情緒激動的直大喊,淚水像是決堤般不停流下。

『恭先生,您聽的見我的聲音嗎?』梳著飛機頭的男人面情很擔憂,五味雜陳的樣子。

 

這些影像在男人的身邊放映著,一切都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卻又彷彿完全不相識般的陌生,矛盾的感覺刺激著他。

 

好像……哪裡是空著的?哪裡空白了?

 

看著男人痛苦的抱頭在原地倒下,一直站在那的少年沒有上前去關心,也沒有任何一句擔心的話語,不過是停留在原處,低頭注視倒在地上冒冷汗的他。

 

「你還不明白嗎?從以前到現在的矛盾你都不明白嗎?」原來平淡的聲線開始起伏,不耐煩的低聲呢喃著。

 

男人辛苦的揚起臉望著說話的少年,發現模糊不清的臉部此時彷彿能見到,見到那既生氣又哀傷的表情。即使能隱隱感覺到他的表情,但還是見不著對方的樣貌。

 

『啊──!醫生快啊!恭、恭彌的眼睛閉上了啊!』喜極而泣的眼淚頓時變的很驚恐,焦急的直晃床上的少年。『你起來啊!我拜託你起來啊……

『雲雀夫人,請您情緒不要太過激動。』趕忙扶起失聲痛哭的婦人。

『草壁……我兒子他、他、嗚……

 

「那女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驚訝的聽見畫面中的女人不斷哭號自己的名字,男人反射性的問著。

 

床上的人是誰?誰?

 

「空白的?看不見……躺在床上人的臉?」這不是跟剛問自己問題的少年相同嗎?看不到他的臉。撐起上半身看向前方。「你,到底是…………

 

前方,什麼人都不在。

身邊的畫面迅速在轉變,白色的霧像被狂風颳過一般,一下子就飄散到不知哪裡去了。

就在下一刻,男人感覺到自己正在不斷墜落。

 

節十一、抹滅

 

「嗚!」猛地,他從床上彈坐起,大口大口呼著清晨冰涼濕潤的空氣。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男人馬上朝身處的地方仔細觀看。

昏暗,沒有開燈的房間,牆上的照片被釘著險的非常凸兀,牆腳一處有些水漬。是他的房間。

 

「早上了?也是,要不我不會回來的吧?」嘆口氣踏下床步向牆角,脫下身上的黑色大衣就掛在那的架子上。

回到床上時他慢慢走著,繞著牆壁走著。接著他伸手摸上牆面,黑耀石明亮的眼映出他看到的物體,手指點過被由窗吹進的氣息撥動的照片。嘴巴微張,微蹙的眉間滿是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這張雨天拍的相片裡,是不是少了什麼?」指尖放在裡頭少年空著的旁邊空空如也的地方。

 

很奇怪,如果當時只有那男孩拍照的話,照理應該背景都是那細細綿綿的雨絲,但是那地方卻只是一片空白,什麼東西都沒有。為什麼?是白的?

那純白的色塊明顯就是勾勒出一個人的身形,比少年高出許多的身影。

 

「是少了,但……是什麼?」望著相片裡孤獨一人的少年,他覺得好空虛、好空,太過……就是缺少某種東西的異樣感覺。

 

突然他發現到,那片空白正在逐漸跟周邊的色塊融合,漸漸的,任誰也瞧不出那裡原本是一塊面積不小的白色。男人很驚訝,手在上面摸著,但是就是摸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一陣氣流吹進房內,單獨釘在牆上的照片受不起風的拉扯,在停下來時「沙」的破裂,被圖釘釘過的地方裂出一個裂口,鋸齒狀不規則的。

男人待風停下後低下頭尋找掉落的相片,終於在腳邊尋到那張裂開的東西。

看見時是背面朝上,那泛黃的地方沒有什麼。蹲下的身體僵在那,撿拾的手停在那,雙眼牢牢注視空無一物的背面,思索著。

 

「這裡是不是……有東西?

 

緩緩的,一切都在未發覺間,悄悄變調。

人事物都在被抹去,所有能證明的東西……不過都是沒有自覺之下。

為什麼呢?這能問明白嗎?不能。

因為都是在不知道之下失去、消失,會問嗎?會想到要問嗎?

全部的答案……都是……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此疑問,身在其中的話……

 

 

 

「你來了啊?」挑眉,少年在秀氣的臉上楊起一抹淡笑。

「嗯。」簡單的應一聲,坐到窗台看著他翻動一頁頁的書頁。

 

伸手去握住那隻擱在書邊的手,那墨黑的鬢髮下泛起一片紅暈,嘴邊咕噥著「幹什麼?」諸如此類不坦率的言語。男人露出笑容,在他眼中那是挺可愛的。

月色盈盈滑落夜色的布簾,輕柔的銀亮顏色。

在微弱的光線下,那個人的脣輕輕的覆上另一個人的,書本從手中離開了,手被緊緊握著,翻書的另一隻手撐在床單上。吻很綿密,溫柔中帶有佔有。大手撫上在月光下白皙的面頰,手指搔過光亮的黑髮。

或許,他們都深陷在這輕淡的感情下,沒有濃烈沒有渴求,只希望自己能找到相似的陪伴。或許,就是這樣的簡單……

 

簡單到,能扼殺一個人的存在。

 

也許相處的時間就是很短暫吧?窗口已經不見滿天星斗。

男人深黑的雙瞳看見天色將亮,起身離開床沿。

 

「喂……你能不離開嗎?

 

背著的身影頓了。

 

節十二、轉捩

 

很僵硬的背影,這是雲雀對眼前看到的景象下的評語。

他不想,不想單獨等待到下一個夜晚,雖然自己很強悍,但是也不到完全不依賴的地步。畢竟……自己還是個孩子,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自己有個佔有慾很強的個性。

不希望,對方離開身邊,希望一直一直留在這,好讓自己佔有那有些霸道的溫柔,那冰冷和自己相似的孤高性格。

 

「……不行。」沉默的男人終於說出回應,但是腳步仍是停在那,像是在猶豫什麼,裹足不前。

「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行?」雲雀有點生氣的睨著他。「只不過是要你留下來罷了,有這麼困難?

「就是這樣。」嘴上還在堅持,不過動作還是維持在原處。

「你……!」抓起床頭的拐子使勁的扔了過去被對方閃過,雲雀拿起另一個踏下床,抵在男人後頸。「難道我不夠你留下來嗎?我說留下就是留下!

 

叩咚──

 

某種重物落地的悶響,伴隨著的是吃疼的悶哼和鐵器的鏗鏘聲響,男人凜冽的黑瞳俯視跌坐在地的少年,就像在看鬧性子的小孩一樣,厭煩。

捂著泛出血絲的嘴角和臉頰,稍帶稚氣的深黑鳳眼也毫不客氣的瞪了回去。

 

「別讓我忘了他……」略微顫抖的低沉嗓音,雲雀聽了愣了下。

 

「他」是誰?

 

「你不要再說那些話了,會讓我猶豫不決。

「你說的他是誰?」不悅的反問。我不准許你除了我之外還有任何掛心的人,我不准!你是我的!

像孩子在宣示所有權,氣憤的不斷在內心吶喊著。

 

在少年脫口而出的瞬間,男人彷彿剛才都是在夢遊般,那冰冷的眼神底厲氣散去許多,剩餘的大多是不解以及淡漠。對現狀的不解跟疑惑,對所有事物一貫的淡然和冷漠。

 

「什麼?

「你剛說的他到底是誰!」奮力起身,不顧臉上不久前被對方賞過的瘀傷,扯住男人的衣領大聲的吼,就跟之前在雨中見到他那失神落魄的草食樣那般。

 

他矇了。我……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只知道當時心中很混亂繁雜,突然腦海浮現一張臉,那人用熟悉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雲雀……雲雀……

……恭彌……

 

飄渺的聲音回盪,就如同幽谷中的迴音那般的層層相疊又分散,聚合不停的反覆,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很矇矓。

但是現在卻怎樣也想不起那人的臉龐,那虛渺的呼喚。

那時覺得,要是答應留下來,那跟他共同的回憶將會被抹煞到不知名的深淵裡,永遠在幽暗的地方,那深不見底永無光明的世界。

 

「我……想不起來。」眉頭糾結著,任對方繼續拉扯自己的衣服,但手輕輕覆在那揪著衣領的手握著。

「……!你當我是傻子嗎?」雲雀掙脫那隻手,撿起一開始丟出去的銀拐,兩根鐵拐子一根抵在男人脖子一根壓在他的胸口,用力、狠狠的。

 

突然冰涼的溫度摸上殘存血跡的嘴角,不怎輕柔但小心的擦去血跡。原本怒目瞠視的雙眼帶有訝異,那隻打過自己臉的手正在撫摸它,好像在安撫一樣。

 

「……為了你,我今天不回去。」少年的表情彆扭的看著對方的臉,嘖的一聲別開視線。

 

在男人心裡,有某樣東西正啪啦啦的碎裂,風化後被一陣狂風捲起帶往無邊的荒漠。這下子,位於某處的生命也慢慢的微弱下來……

 

節十三、平淡

 

「你在看什麼?」懶洋洋的翻過身,一點點露出被窩的皮膚接觸到有點冷的空氣,讓剛睡醒的他抖了一下。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笑著,向半開的窗外伸出手,手心向上。不一會便慢慢的把手移回房間內,將朝上的手掌放到半撐坐在床上那少年的眼前,意識還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然的看像那對他微笑的男人。

 

「什麼?

「仔細看。」無奈的嘆氣,另一隻手摸上有些凌亂的深黑色短髮輕輕撫著。

「水?」少年揉揉惺忪的眼睛,勉強專注精神去看。「外面在下雨嗎?

 

男人不語,抽了幾張床頭的紙巾擦去手掌裡的雨水後,小心翼翼的關上窗,深怕冷風繼續吹進又要讓少年生病了。

 

「今天草壁來過了。」男人脫去身上的外套掛到房間的牆角,上頭有著水不斷流下的痕跡,水正沿著大衣的縐褶滴到地上。

「嗯。」拿起放在床頭矮櫃中的乾毛巾丟了一過去。「別把我房間弄的溼答答的,拿去,給我擦乾才准上床。

 

望著坐在床邊擦乾頭髮的男人,少年盤起被子下的腿用手撐住臉頰凝視那摩梭短髮的手,比自己略深的膚色和細細的傷痕,總覺得那樣子有種非常令他感到無法自拔的吸引力。

想要那雙手摸過自己的黑髮,想要那雙手輕撫自己的臉頰,想要那雙手牢牢的抱緊自己……只要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這些帶有強烈占有慾的想法就會如雨後春筍般的不間斷的冒出,怎樣也停不了。

 

「嗯……嗚……」少年輕垂眼簾,目光停在佔滿他視線的男人眼中。非常深沉的眼瞳色澤,就跟具有魅惑人心的黑水般,相當的足以使人沉浸。

 

男人把濕掉的毛巾丟到床腳下,還殘留有一些雨水的薄脣貼上蒼白的脣,雨的味道在脣邊漫開,酸苦的味道中透著一股彼此熟悉的感覺。第一次見面,身邊也是有這淡淡的氣味,就連那天下雨的吻也是,不過那時似乎又更為濃烈了些。

鑽進被褥裡,那雙手臂摟著少年,男人胸膛成了他的靠墊。隱約的撲通聲聽起來很安心,因為他就在自己身邊,這也代表他今晚不會走。

 

「恭彌。」男人下巴頂在那一頭柔軟的頭髮上,閉起眼享受那柔柔的感覺,那舒服的觸感讓他有了些許的睡意。「今天我會留下,但是明晚就得要回去。

「我知道。」打了哈欠,雲雀將身子更湊近男人的身旁。「不過不准沒跟我說就走掉。

男人親了因不常接觸日光而泛白的臉頰,笑意很濃。

「你在生上次的氣嗎?」帶著笑的臉不知為何,總透有那哀傷的神情,已經好幾次被雲雀瞧見而斥責。

「哼!」雲雀轉過臉面向對方,語帶厭惡的唸著。討厭死了,根本就是隻草食動物。

男人不以為意的撥弄他的髮絲回應。

你的睡臉不也是嗎?對了,自己是看不到的。男人笑著撫摸他柔順的黑髮,靜靜看著雲雀臉上,那瀰漫的溫熱紅潮。

 

每個,都彷彿是倒退的人生投影影像,或許……吧?

 

節十四、意義

 

空間緩慢的扭動,少年目送那黑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之後闔起酸澀的眼,在輾轉之下進入夢鄉。

 

感到異樣的感覺,不是熟悉在房內的冰冷空氣,而是帶點水氣的濕黏感,就像是人走進濃霧裡被霧氣浸濕衣裳般的感覺。未完全乾的大衣又開始變的沉重了,男人皺眉睜開一雙凌厲的鳳眼。

又是,那霧濛濛灰白的世界。

看到那不明影像的地方,見到那看不清面容少年的地方。

 

「你在哪?出來。」因為在那次之後不時會在回程路途中誤入這裡,男人的態度顯的從容,問完話後只是站在原地。他知道對方不久後會出現。

 

在分不清距離感的空間裡,好像是遠方的某處白霧稍稍淡去,慢慢的透出一抹身影。單薄、虛弱,卻散發出一種淡然自恃的氣質。

 

「你……又來到這了。」出現的少年張開口,聲音比前幾次聽起來都要渺茫了些,導致男人都得聚精會神才能聽清楚他的話語。

「我是又來了,我要走。

「……」少年伸出手擺擺,那隻右手很細瘦,腕處被衣袖遮掩的地方更是慘白一片。「你能不能走,我已經在前幾次說過了,不是我能決定的。」他緩慢的抬起手臂伸直食指指向男人。「決定的人,是你。

 

對再度得到相同的答案感到不滿,男人瞇起眼露出些微的殺意。

「這裡是哪我根本不知道,你說控制的人是我?」抽出拐子。「咬殺。

 

但就在他說出最後兩個字的同時,那少年的輪廓便模糊了起來,最後淡進環繞週遭的霧氣中,連氣息都被抹滅的一乾二淨。

在他腳下的白色區塊變的透明,就彷彿是透鏡或是映照出事物的明鏡般,讓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再次出現。雖然已經見過不下數次,但是每次看見的影像都不甚相同,背景卻總是千篇一律的肅雅房間。

 

『恭彌啊……』雙眼哭到紅腫的少婦傻愣愣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旁梳飛機頭的男人面色擔憂的替她蓋上一條薄毯,輕聲勸她去休息。輕輕搖頭,目光還是停留在床上的少年身上。『草壁,不了……』

 

男人滄桑的臉上滿是憂心和悲傷的情緒,即使知道少婦在這樣下去是遲早會倒下的,依然是不忍心硬要她離開她的獨子身邊。

『那夫人請小心,別讓身子累壞了。』欠身後悄悄關上門。

 

注視這影像的男人只不過是安靜看著這些事經過,他沒有什麼感覺,若要說有的話,應該是躺在床上的少年他那張永遠都看不清的臉吧?他有股預感,要是哪天他能瞧清楚那張容顏,那一直以來困擾他的矛盾就會跟著迎刃而解。

不過……也感覺到,要是那樣的話,似乎會發生某種不幸的事。

就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那跳躍播出的影像中斷,就跟他知道的那樣相同。

黑洞,深不見底的深淵,而他呢?

正在,急速的落下。

 

「那到底是有什麼意義?」當回過神時,男人早躺在床上。

他坐直身體望出窗外觀望那飄著的透明細絲,低聲呢喃。

 

節十五、相處

 

在夜晚的到來前,男人無所事事的躺在床上沉思,亦或是在房內跟屋裡來回走動。他在思考,思考這段時間以來的矛盾跟不合理,他有種直覺,要是明白了,那這週而復始的時間穿越也會停止。

雖然他不想,但是那股縈繞在心底的疑惑真的讓他備感困擾。

 

「與現實衝突的事,一定是極為不合理的存在。」從床上起身,男人走到牆邊,手摸著釘在牆上的相片。「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來的?我卻怎樣都記不起來……

 

看表面,是年幼的少年,不用費多大神去瞧就能知道那人是雲雀,只不過,他可不記得有替站在雨中的雲雀照過像。他們在雨中相處的時間,只有那次意外跌坐在庭院淋雨的時候,除此之外,那體質虛弱的少年可沒有在雨天踏出屋子。

雖然男人經常出現在下雨的日子,不,應該說是雨天常常在他到來的時候發生,就好像是替他的到來奏出淒涼稀微的樂章。

 

 

 

穿著黑色大衣,短髮被水浸濕黏在皮膚上,空氣中滿滿的都是水氣味。

少年一臉平靜的撐住臉頰,坐在窗旁的椅子上向外看,見到淋的一身濕的男人也沒有擔憂的神情,就好像只是在看著一張相片,一張有個穿黑衣的男人在雨中步行的照片。

當對方進屋後,等了大約幾分鐘,他移動緩慢的步伐,因為昨天受寒發了一場高燒,全身還是有些酸痛,頭重腳輕的異樣感。

少年就那樣兩手空空的來到玄關,見到了渾身溼答答的人站在那,水珠還正一滴滴的從衣角跟指尖滴下,臉上佈滿水痕。男人沒有踏上地板,他知道少年不喜歡家裡被弄得到處都是水灘。

 

『你今天真難得,在樓上等不到你,竟然是待在這啊?』少年上下打量他,嘴邊滿是嘲笑的弧度。『怎麼?不進來?』

 

男人撥開貼在臉旁的頭髮,抹掉了嘴脣上的水分。

『因為某人不喜歡水,不是嗎?』淋雨失溫的薄脣漫開笑容,殘留著水的手觸碰上少年的臉,讓少年縮了一下。

『那之前不聽我警告硬是闖進來是怎樣?』挪開冰冷的手,他眉心揪著。

 

不等男人解釋原因,他逕自走回裡面,不久便手拿幾條乾毛巾出現在男人眼前,很不貼心的將一條條的毛巾丟到對方身上,只見五顏六色的毛巾就這樣子蓋在男人的頭上,遮住了他的視線。

 

『擦乾,再給我進來。』扔下這句話,少年頭也不回的上樓。

 

雨還是不停的下,淅瀝瀝的雨打在屋瓦上發出非常清脆的聲音,節奏明快。

但不管怎麼聽,就是有種……悲傷的感覺。

坐在窗邊的少年攤開放置在書架上的一本書來看,裡頭的景物有優美,有壯麗,也有的給人寧靜安適的氣氛,他藉由番看一張張圖片,想像著許久未見外面的世界,那他已經不知多久未見的景物。

 

『又再看書了?』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男人在他沒察覺的時候上了樓,進到房間內。

『嗯……』淡淡應一聲,蒼白的手指翻開下一頁,是講求氣勢的巴洛克式建築,對稱誇張的雕琢相當令人嘆為觀止。

 

手臂繞上他的肩膀,厚實的胸膛貼著他的背,他可以隱約感覺到男人規律的呼吸起伏。說實在,有對方在,即使是安靜的,他也不會感到空虛,不像父母在家時,即使家裡是歡騰的,也依舊是孤單。

他……喜歡那男人,戀上那彼此相處的氛圍。

 

節十六、回歸

 

他坐在床沿,低頭沉思著,看著一張照片。

閉上眼,男人細細咀嚼腦海裡的記憶,儘可能的清晰仔細,但是卻老在回憶到某部份時,意識忽然模糊,不舒服難受的暈眩感讓他反胃想吐。如果勉強的話,雖然能想到什麼,不過都在自己從昏眩裡清醒時消失在腦中,這時就會覺得,剛似乎接觸到了關於矛盾的事實。

最後在鐘時針指向五時他停止了回想,因為時間快到了,他可不想讓自己苦思的模樣被那少年看到,對於之前的失態真的事耿耿於懷,感到憤懣,果然就是自尊心很高。

躺在床上吐出一口氣,指尖按壓有些酸的眉間和太陽穴,黑色的短髮散落在額上以及兩頰。

 

「就先休息一下好了。

 

外面的雲開始聚集成堆,黑鴉鴉的天色並不是因夜晚將至的關係。不一會就可以聆聽到稀落的雨聲。

 

 

 

翻來覆去,靜悄悄的房子裡只有他一人,在用完晚餐之後草壁便告辭離去,因此屋子顯得冷清,寬闊的屋內氣溫好像比外頭低了幾度。

發了個顫,吐出的氣息略帶白煙,蒼白的臉色雙頰和耳根卻意外的通紅。

勉強抬頭望向牆上的鐘,少年咕噥幾聲後伸手將厚被子往上拉了些,幾乎掩去他眼睛以下的臉部。床邊的窗戶緊閉,不過並不是因為下雨怕與飄進來的關係,外面的天空除了幾朵飄過的雲和星月之外沒有其他現象發生。

意料之外的,今晚的天氣似乎特別好,夜空繁星點點,連彎彎狹長的新月也不像往昔失其月色那樣變的暗沉昏黃,居然比平常明亮,甚至跟滿月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少年有點紫的脣低聲抱怨,拖著沉重的身體不情願的拉上窗幕,還因為動作過於猛烈而讓滾輪發出碰撞的喀啦聲。

 

「……都是月光太亮了,睡不著。」縮回被窩。

 

任性的譴責今晚高掛的月亮,說都是因為它過於光亮而害自己睡不好。

但是他明白原因其實根本不是那個,只是倔降的不想承認。

 

 

 

陰暗的屋裡沒開燈,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從沒拉好的簾幕透過的月光隱約描繪出床上的人影,胸口在細微的照明下上下起伏,那起伏很緩,時間間隔也再時間經過後拉長了一點,每次都比前次多出一些時間呼吸。

喀、答──

時針跟分針在追逐下終於碰了頭,接著是秒針跟上,一條只有時鐘半徑那樣長度的線出現在鐘面上。

清淺的呼吸聲倏然靜止。

 

 

 

夜幕降臨了城鎮,今晚的天空沒有月光與星宿的妝點,空蕩蕩的黑絨布幕單調,並帶有一絲絲沉悶的窒息感。

某戶人家的二樓窗戶亮著明亮的燈光,坐在床旁椅子的少婦單手支著臉頰靠在床頭邊的櫃子,不斷垂下又睜開的眼下浮現疲憊的暗色,臉頰也消瘦了點。

門被一位男人打開,男人手中端著一盤簡單的飯菜。

 

「夫人,你今天一整天都沒進食……

「……是嗎?」頓頓的晃下頭後,慢慢的轉過臉看向他。「我還以為現在還沒中午……」這句話讓聽了的男人搖頭嘆氣。

「窗廉沒拉上啊夫人,從窗戶就可以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將拖盤放在女人伸來的手上。「快午夜十二點了啊!

「我知道了草壁,我下次定鬧鐘就是了……」張開嘴咬下飯團的一小角,說實在她現在真的沒什麼食慾,不過為了不讓其他人擔心,少婦還是一口口速度緩慢的吞食。

 

床上閉目的人眉稍稍皺了一下。

 

節十七、錯綜

 

洗碗的聲響清脆的碰撞在廚房,水生嘩啦啦的傾洩在沾滿泡沫和油汙的器皿表面,將它們上頭的髒污沖走。那些蛋黃的泡泡隨水流繞著排水口打轉,幾圈後咕嚕的溜進水管中。

清洗中的男人哼著小調,但是在坐在外面餐廳的少年低聲抱怨後停下,儘管如此,男人的好心情依舊不減反增。

 

「少爺,您的病情能好真的是太好了。

「哼。」鼻子哼出一股氣。「我可不是草食動物。

 

苦笑,說時在看見少年滿身是盜汗還有不正常的暈紅時,草壁嚇了一大跳,幾乎是驚恐到差點當場大叫。但發現對方尚有一絲意識時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依照之前的方法通知夫人跟老爺,並耐心的照顧直到退燒。

因為病情稍稍惡化的關係,所以吃的也都是一些清粥或是溫熱的流質品,少年吃完後有點不滿的瞇起一雙漆黑的鳳眼。

見狀,草壁有點不安的問。

 

「不合您的胃口嗎?」拿起紙巾擦去手上的水珠。

「並不是。」就是對這些清淡食物食之無味啊……一點都沒有吃過的感覺。「你忙完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擔心的看著倔強的少年。

「我說了,我不是草食動物。

 

結果草壁還是拗不過他,在半命令半武力威脅之下回家去了。

慢步走上樓,腳步還是有一點虛浮的感覺,頭重腳輕的。撐著扶手上了樓進到房間內,在打開門的時候被一陣涼風吹襲,冷縮的搓了下雙手。

伸手關起微開一點的窗戶,邊用手把被吹凌亂的黑髮撥齊邊嘟嚷。

 

「是誰開窗的?難道是草壁?」表情泛起怒意,蹙著眉頭扯上窗簾。

就在這時一隻略帶冰涼的手撫上那拉著窗幕的手。

 

「……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又生病了?」低沉的聲音縈繞在耳畔。

「你說……呢!

 

一個大回身,一條簡潔有利的銀光畫過半空中,空氣甚至發出激烈的摩擦聲,根本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昨天生了一場大病,不久前才略有起色。

那覆蓋少年手的人卻很輕易的往後一躍閃過那重擊,腳尖才剛落地便迅速抽出銀拐抵下再一次的直擊。

 

「你是怎樣進屋的?」微喘,汗液沿臉邊滑落。

沒有回答,那人只是舉起另一支空著的手指指少年身後,順那方向看去後少年嘴角上揚幾分,怒氣裡摻雜殺意。

「爬窗私闖民宅,咬殺!

 

一踏地板就衝向前去,開始毫不留情的攻擊。儘管那攻擊不曾停息片刻,卻都被一一閃過。

最後這場很莫名開始的打鬥就在很突兀的地方停止。

對方打掉他的雙拐一抓一摟,就將少年擁入懷。

 

「你、你放開我!」掙扎著。

「雲雀恭彌。」那環住他的手臂沒有放鬆的跡象。「別再逞強了,都快站不穩了不是?」下巴輕壓於柔軟的髮叢上,寬大的手輕撫少年發抖的身體。

抿脣,然後不甘心的開口說話,語氣中滿是埋怨。

「都怪某個傢伙遲到沒來。」臉頰貼在對方胸口悶悶的說。

 

不怎明顯的停頓,不過還是被少年察覺。

「你是怎樣?

「沒。

 

片段的零星,令他感到暈眩。

於是他不禁想問──昨天晚上他那奇怪的夢境究竟是什麼?

 

節十八、清醒

 

『嗚……』很鈍的感覺爬滿全身,沉甸甸的讓他心中升起一股氣。

 

想睜開眼時卻發現眼睛乾澀到難以張開,連要開口發出一點呻吟都倍感難意,口乾舌燥的使得他不佳的心情又降了幾度音階,就好像平穩的樂曲忽然抖了幾個音變成低沉的聲調一樣。

好不容易雙眼瞇出一條細縫,但是那光刺的他再度閉上眼。

太刺眼了……

當他要開口喚草壁關燈時才想起,自己的嘴發不出流暢的話語,臉部肌肉僵硬到他懷疑是否有人把混凝土倒上了上去。

一下子不只是音調低沉,外加了幾個不諧和音,尖銳亦或是怪異的音符在他心底被反覆彈奏,那詭異的曲子任人聽到都一定會抓狂要不就是焦躁憤怒。

這時在身邊響起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知道了草壁,我下次定鬧鐘就是了……』是母親的聲音……她不是人在國外?跟那在自己記憶裡很少出現的男人一起沒日沒夜的工作著。

 

對於那出現的女聲感到些微不解,於是又試著去張開厚重的眼皮,雖然因為光的關係頓了下,不過還是慢慢的張開了雙眼。

待適應後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一位與他相同髮色的女人囓咬一些簡單的食物,看來是沒多少食慾。旁邊還站了梳有飛機頭髮型的男人,他一臉擔憂的看著女人進食,粗粗的眉毛皺的死緊。

 

『草……草壁……』勉強動著不靈活的嘴跟舌發出聲音,乾渴的不適令他舌頭感覺到又黏又膩的怪異。

 

就在他開口叫出名字後,那原本無神吃飯的女人突然瞠大眼睛,倏的站起讓放在膝上的盤子和食物掉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後那瓷盤連同上頭華美的漆碎的四分五裂,散落著。而男人也是滿臉的訝異,叼在嘴邊的細枝不經意的從微張的嘴裡掉出,皺在一團的眉鬆的一蹋糊塗,高高的挑在額上。

狐疑的打量眼前兩人誇張的反應,他真想拿出拐子咬殺一頓,管對方是自己親生母親或是照顧自己多年的人。

 

『恭恭恭……恭彌?』結巴到說了幾次才叫出兒子的名字,女人又驚又喜的表情把他搞的更加摸不著頭緒。

自己又不是死了然後活過來,有必要這樣?實在是跟工作時幹練的樣子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有。

『……東西破裂的聲音,很吵。』厭煩的說著,剛那聲喀鏘的尖銳聲響弄得他耳膜犯疼難受。

『啊!抱歉,媽看你醒過來太高興了……』發覺自己的失態,女人趕忙道歉,眼角閃著的淚光好像快滴出來了。

 

觀察身旁的兩人,草壁其實沒有差多少,依然是那副粗獷的面貌,只是多了些黑眼圈,至於自己的母親則是變化到讓雲雀覺得有些驚異。

以前在他記憶中與自己一樣烏亮的中長髮變得黯淡無光,素顏之下那皺紋似乎多了了幾條,眼下的黑影也比草壁深了不少,臉頰削瘦到有些凹陷。

他們上次見面應該還只不過是半年多前的事啊!人會老那麼快嗎?

 

『夫人會這樣激動那是因為少爺終於醒了啊!』草壁撿起細枝含進嘴中,臉上很是愉悅安心的心情。

『不過是醒了。』悶悶的說著。『大驚小怪……』

『可是少爺你已經昏迷了快一年了。』

 

那句話如五雷轟頂,雲雀恭彌不可思議的艱難移動頭望向床頭顯示年月日和時間的鐘。

看見的事實震懾著他。

 

節十九、透露

 

『一年……』喃喃的唸出,重複剛才草壁說出的辭彙。

不會……吧?

 

黑亮的鳳眼瞠大,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顯示的時間,要說是草壁騙了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他沒那膽子違抗欺騙自己。可是儘管理智告訴他對方說的是實話,但是就是突然湧起一股衝動,不可喝止的催促他的動作。

雲雀恭彌在瞬間無任何預警的跳下床,草壁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驚愕,因為他沒想到在床上躺了一整年,除了點滴外毫無進食的人會有如此迅速的行動力,更不用說他本身就是有著重病,做那樣的動作可是會造成身體極大負擔。

一旁的女人那憔悴的臉晃過恐懼的神色,腳步一後退便不穩的跌坐在地。

 

『少、少爺?』有點怯意的問著,他被那掃過來的冰冷視線嚇得無法動彈。

 

不等他問出「你還好嗎」,一道銀色的亮光劃向他的下腹,室內出現一陣悶響,還有重物重重摔在地上的撞擊聲。

女性的尖銳叫聲衝出了房子,整座冰冷的城鎮被這叫聲籠罩,冷漠的色彩中似乎多了份令人不寒而慄的氛圍圍繞著。

 

 

 

撐坐在床上,對於那景象他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不過對他的感官來說,那實在太過真實。

手掌輕輕的抓握著,那握著金屬攻擊的感覺依稀仍在,女性的叫喊似乎依然在自己耳邊環繞,一次又一次,只不過漸漸變得微弱,但他還是能聽的到。

 

「這次又是什麼?」蹙眉,男人犀利的夜黑眼瞳中漫著不解跟受到迷惑的厭惡,他不喜歡暗暗不明的感覺,疑惑的情感讓他覺得混亂。

 

注意到身邊的異狀,他抬起頭,剛好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站立在眼前。

不同於之前見面的情形,這次並不是在回來時遇到,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間裡。白色的霧氣散漫然後充盈整個空間,腳步聲啪噠啪噠的接近他坐的床,那男孩的臉,他依舊是看不清。

 

「你……」男孩開口。

「難道那又是你給我看的?」男人出聲質問,聲音中滿是憤怒。

「我說過,那要靠你來想清楚而不是我告訴你答案。」聲音透露出不耐,還有深深的無奈感。「因為,這不是我的世界。

「給我說清楚!」順手就拿出雙拐提在手上,踏下床舖擺出要攻擊的姿勢。

 

沒有再跟他說話,也還是沒回答他的問題。

「這次好像……又是沒有終結的結果啊……」輕嘆,他看了太多次了,從一開始的淡漠到現在的……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上,他只求能有個結束的契機。

 

幾乎相同的事在他面前發生無數次,儘管不可能每次都一樣,但就是無法有替這循環劃下休止符的時刻。

然後,厭倦了這些,於是他就利用有限的影響去告知,只是對方都沒發現……那些矛盾相衝的細節,還有不合乎現實的現象、記憶。在那之後持續向前走,沒有急踩煞車停下回過頭細看,有的僅是偶爾的偏頭回看,十分簡略,更讓他氣惱的是那些曾經都會因為每走一步消失在對方腦海。

那彷彿成了一條單行道,一條環狀的單行道,那人和他追逐的對象走在裡面,然後又在一點突然有了不同,卻仍舊是有兩個人不停在那裡頭也不回的前進。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不想再繼續了,很累。」自顧自的說完,少年轉身隨著霧氣再一次的在男人眼前消失了。

 

節二十、遺忘

 

又過了幾日,一切都如同那下與天後的相處,清淡的氣氛在他們之間,特別、平常。

男人今天在晚上六點準時出現在庭院,一身濕淋淋的模樣,雲雀瞥見他,探頭出去窗外後卻又縮了回去,手抹著臉和頭髮。在下雨,難怪……還是不怎樣喜歡下雨天,雖然他常會出現在這樣的天裡。

伸手拿件上衣披掛在肩膀上,踏著步伐下樓然後順便在門口拿了把雨傘。雲雀知道,對方在等他,等他出門,一起站在雨天中,之後撐傘進屋,換衣……有點一成不變的模式,但是他們就是不覺得厭膩。

 

「我懷疑你是雨男。」口吻像是在抱怨,其實他沒多少討厭的感覺就是。

 

接過傘,男人將他拉了更進了些,雲雀感覺到那被雨水打溼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交扣。

最近,似乎常會是這樣的情形。雲雀抬頭看著對方的側臉,水滴還垂在髮梢上,有的則是順著臉的弧度滑落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那臉真的別具吸引力,儘管他不怎喜歡淋雨,但是男人淋雨的樣子自己並不討厭,反而覺得透出了一股能吸引他的氣息。

 

「……

 

男人一直沒有說話,就連剛才雲雀恭彌開口那句也只是淡淡的彎起脣腳。

要是早些時候,他敢肯定對方絕對會出口反駁,對於男人態度上的某些變化,雲雀選擇安靜的看著,因為他覺得,那是對方的事。

不過……要是太過於象草食動物的行為,那他非得要咬殺那人不可。心裡默默的用這句話來結束思考。

 

「進屋了,我可不想隔天不舒服。」輕拉牽著的手,示意男人自己今天狀況不是很好,不能待太久。

「嗯……」他移開從剛拿過傘就開始凝視水池的視線。

 

他一直在思考,那天少年說的話,想了好幾天。

甚至在某次到來時,見到雲雀撐傘走過來說:『你還真是喜歡雨天啊!』

本來想說:是啊!就是喜歡。卻一時語塞,停下了正要開口說出的話。

自己究竟是喜歡下雨天的什麼?他想不出來,所以他不說話。

細想著是不是遺忘了某部份的事?答案卻怎樣都無法出現在腦海中,獨留近期與雲雀恭彌相處的記憶。

而那少年呢?他自那次便沒再出現,但是男人能隱約察覺,好像有誰在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那目光傳給他的不是殺意也不是恨意,唯獨有一種情感──失望。但是那視線主人到底是誰他不曉得,更別說是有那情緒的原因了。

 

 

 

一早,他是被鳥鳴聲叫醒的,瞇著鳳眼瞧向鬧鐘,離起床時間還有好久。少年往後一靠,落進了軟綿的床鋪裡,然後他輕聲的嘆氣。

那人已經回去了。

爬起床走下樓梯到廚房,因為他聽到那裡發出聲響。

 

「是少爺嗎?您今天起的真早啊!」草壁正在清洗煮餐飯時製造的油膩碗盤,他對剛睡醒的雲雀笑著。

「睡不著了。」簡潔的回應,看見已經做好的食物,便拉開椅子坐在餐桌前。「那我現在吃飯好了。

 

做完清掃的家事後,草壁突然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只盒子,小心翼翼的拿著,放到了剛吃完飯的雲雀面前。

疑惑的看著他,轉回頭時發現了盒角的一邊寫了字:生日快樂!

 

「這……

「雖然很唐突,不過我想送少爺一份禮物。

 

明白是怎樣的原因後,雲雀動手拆起了包裝,最後出現的是一台相機。

 

節二十一、逼近

 

低頭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直在白霧中看不清面貌的少年低下頭,黑耀石般黑亮的眼瞳映出床上蒼白的人,身型消瘦,微微歛下眼睫嘆氣。

明明就是自己的夢境卻不能由自己來控制……他對此感到氣惱,不過都走到這了,怎也無法停下夢境的推移。

 

 

 

坐立在窗檯邊,男人俯瞰下頭的城鎮,迷霧繚繞一棟棟的房舍讓房屋的輪廓都互相疊合,融合成一塊塊的色塊而難以分辨原狀。屋內冷冷清清,牆角的水漬依舊在那,外衣掛在那裡卻早已經是乾的了。

微風徐徐吹進窗口,細短的髮絲被輕輕拂動著,摩擦過成熟的五官及耳旁,男人閉上觀看外面的雙眼,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拿的紙。平滑的表面上看的出有位少年佇立於雨中,身影單薄虛弱,卻透出一股倔降的個性。濕濡的頭髮遮過了眼睛,幾乎就要看不清和髮色一般黑的眼瞳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拍的……」稍稍挪動身子,躺上了床舖。

 

那很明顯是雲雀,只是不怎愛淋雨的他怎摩可能乖乖站在細雨裡拍照?

一點風寒都會發燒的天生體質,令男人擔心了起來,不過馬上又搖頭。

 

「他又不是草食動物,操這心要做什麼?」哼氣,起身將相紙釘回牆面上,壓牢了圖釘後轉身面向時鐘。「快到了……

 

語剛落,高瘦的人早就不在那了。

牆角落邊上,那黑色的衣服飄動的弧度過於激烈到不自然,風已經停了仍舊是不斷晃動。在一次最為劇烈的擺弄後,一隻莫名出現在屋子裡的白皙手指抓住了它,牢牢、用力的抓緊。

 

 

 

心電圖照著一如往常的模式跳著,發出規律的嗶嗶聲,接下來……那弧度跟頻率似乎加快了一點點。

 

 

 

壓弄快門,喀嚓一聲以後便出現一張相片,戳著其他按鍵把玩這一台草壁送的相機,款式不會太新,但是功能還算齊全好用。雲雀饒富興味的對準窗口下的池塘,正要拍下停留在池邊石塊上的鳥兒時,忽然一滴水珠黏上了鏡頭。

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然後嘟嚷幾聲便拿了衣角拭去水分,再次提正相機對上院子時,細細的眉一挑。

原來平靜的水面泛起了波波細紋,一圈接一圈的漣漪就像無止盡一樣的產生在透明的池水上,偶爾遇上較大的雨水,還會噴濺起剔透的水花冠,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那鳥呢?因為下雨早不知去向,大概是飛回巢去了啊?雲雀恭彌輕聲嘆息。

 

「你在做什麼?快把身體移回屋裡。」聽見下面傳來的沉穩聲音,他的視線剛落下就對上了相似的鳳眼。「下雨了,你不該淋雨的,快把露在窗外的身體縮回去。」見雲雀沒有如之前那樣一見到下雨就進入屋內死都不肯淋雨,雖然感到訝異,不過要是又生病那就糟了。

「我知道了。」淡淡的應了聲作回應,他走回床邊拿了櫃子內的毛巾擦拭頭髮,不用多久時間,他就聽聞上樓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難得沒穿黑上衣的男人著一身濕透白襯衫站在那。

拿下蓋在頭上的毛巾,丟過去給對方。

接好了,然後,對彼此露出一抹,除了他們之外絕不會有人見過的笑容。

 

節二十二、無奈

 

今天他在這過夜了,雖然他感覺那盯著他的視線在他答應少年今天留下時,有那麼一瞬間,有一股怒意,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又是那樣的選擇嗎?算了……我看下一次會不會能有結果。

 

腦海泛出了這一句話,那聲音跟雲雀很像,卻顯得虛弱了一點,而且似乎相隔他有一段遙遠的距離,飄渺如水面上逐漸失去能量的漣漪一般,慢慢的淡去。他沒去在意,也就是因為這樣……這一段夢的結局已經接近了他們。

 

 

 

「你今天沒穿那件大衣。」雲雀躺在床上,仰面,視線裡的全是男人對著他笑的景象,手被交互緊扣著,這讓他臉不禁多了些熱度,瞇起眼看著那張距自己不到五公分的臉。

「是沒穿,我沒穿是我的自由吧?」噙著微笑,他雲淡風輕的吻上少年的唇瓣,唇與唇的縫隙吐息著彼此的氣息,男人發出愉悅的笑聲,雲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生氣了?

「囉嗦。」推開男人厚實的胸膛,他走到放置相機的小桌前,拿起它看著今天早上拍的相片。「還不都是你這傢伙,一來就下雨害我沒拍到。」他現在回想起來,那隻圓黃的鳥其實還挺可愛的。

 

男人下床走過去,然後他沒注意到,天際線已經開始泛白,天空緩緩的變明亮時,天空絲毫望不見一朵雲,唯獨縞藍的天漸漸取代了黑夜的天幕,小城鎮也比往昔看來更生機盎然。

沒有雲,就不會下雨了……

跟之前都不一樣,他們沒注意到……

 

 

 

潔白的窗紗拂動,整體都是素白的色調,除了陰影外幾乎感覺不出立體及遠近,機器發出規律的單音讓這空間是那麼的單調,沒有一絲生氣。點滴,緩慢流動;心電圖,不斷的起伏。全部都是一如舊往的動著,就連那緊閉的眼睫也是。

失去了光澤的髮梢癱散於枕上,手臂無力的垂躺在床沿,細瘦的手腕插上細管,透氣膠帶纏了幾圈固定住。

那個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很容易就消失在這世間。

 

 

 

「嗯?放晴了……」雲雀剛躺回床上補眠,男人躺在旁邊往窗外看時看到那天藍的景色,驚訝了一下。畢竟自己來時是從沒看過晴朗的天空的。

 

他下了床響下去欣賞難得的戶外,正要走出房門時經過桌子,他餘光瞥見那台相機,停了腳步。

 

 

 

過於空白的世界是那樣的無趣,少年曲著身子環膝於胸前,手指不停的打轉在白霧中間攪出了一些漩渦,那渦流的中心不是虛空的,而是一幕幕的剪影,清晰,偶爾還可以聽見聲音。

 

『這場覺已經睡很久了……夢也都度過無數次了……』悶悶的嗓音聽來是那樣的淡漠,彷彿所有的事物都跟他無關,幾乎沒了多少感情在裡面。『我想結束,要不就給我醒來……』

 

做夢,是很多人在夜晚得以休養生息的方法之一,但是……那只限定少許的時間,過多過少,對有情緒跟心靈的生物來說,都是有害無益的。

 

『醒不來啊!現在……』將頭埋於胸前,這樣的感覺是他自從變成這樣以來,就常體會到的。不管他以前是怎樣的叱咤風雲、怎樣的冷漠不可一世。

 

一旦人,遇到這種事,也只能順其發生。

 

節二十三、曖昧

 

感覺到臉邊有溫熱的氣息撲灑,覺得厭煩咕噥幾聲,轉過身去拉過被子矇住臉,正當又快睡著時那騷擾的人似乎還是沒放過他。低沉的聲音呢喃,說著要是不起來他就繼續打擾他睡覺之類的話。

不耐煩的略微露出被單裡的眼,用惺忪慵懶的眼神狠狠瞪了對方一眼,然後縮回去。

笑著,男人低下頭比剛才更加湊進少年的耳邊,加重嘴的吐息,他看到了那耳廓紅了起來。少年身手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罵著他很煩很吵,干擾了自己的睡眠品質,嫌他的短髮搔的自己很癢。

 

「別靠那麼近,頭髮弄得我很癢。

「喔?」滿是捉弄意味的整個人圈住躺在床上的身體,他很愉快的看那人在懷中掙扎,帶著泛紅的臉和不坦率的眼神。「起床,雲雀恭彌。

「給我滾下床!」想一腳將男人踢下床去,卻因為身體緊緊的貼實根本沒辦法動腳。

「起來。」脣細吻蓋在雲雀蓋在耳畔旁的髮尾。「雲雀。

「不要……我要睡。」抓到枕頭打在男人的臉上。

 

男人挑眉,眼睛瞧著對自己攻擊的少年,嘴揚起了一抹弧度,給人寒意的那種,就好像對你說「不達目的我絕不善罷甘休」,十足的強硬。

 

「起來一下。

「不要。

「雲雀恭彌。

「我不要。

「雲雀。

「……你好煩。

「雲……雀。

 

見那倔強的人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而且精神好像又開始往夢境的大門走去,連反嘴的變得有些恍惚無力,給他被搪塞過去的感覺,開始不高興的瞇起眼。扯下了少年身上蓋的棉被,雲雀驚訝的瞠大眼,張著的嘴是掩不了的驚異。

不等抱怨聲脫口,男人快速的將臉逼近仰望自己的雲雀,沒辦法躲避,他只能緊閉起雙眼,縮著頭。

 

「……?」沒有預料內的吻,慢慢的張開眼睛,至見那男人衝著他笑,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讓雲雀真的很想賞他幾拐。「喂……鬧夠了沒?」他生氣的開口,表情很明顯是動怒了。

「願意起來了嗎?」相當誘惑人的嗓子低低的,大提琴般的音調,使得心彷彿被勾動了琴弦,也跟隨那頻率彈動著。

「……」促緊眉,這男人……

「恭彌。

 

聽到的剎那夜黑的眼閃動了下,嘴一開一闔說不出話來。

他剛剛說了什麼?

第一次回的時候,聽見了那莫名闖入他生命的男人說了他的名字,說不上來的情緒複雜。如今再聽見……一直以來淡淡的氣氛頓時被那短短的一句話兩個字,加入了宜人的香氣味道,清淡的滋味濃烈了些。

捉住自己手臂的手掌溫度傳遞上來,臉迷漫的悶氣令視線模糊,唇瓣吐出的是隱瞞不了的震驚,那臉龐淡粉的色彩讓心頭的怒意消淡了幾分。

 

「你……剛說什麼?」顫抖的喘息,不可置信的問。儘管不是頭一次,但是這次的聽來就是特別觸動他心房。何況……似乎很久沒聽他這樣喚自己了。

「我叫你,你的名字。」男人向他露出淡笑。

 

移開身子,單手撐坐在床沿,溫和的笑搭在他臉上,窗外透進的稀微光線灑在他臉上,多了平時不可能有的……清晰可見的……溫柔。

對他,雲雀恭彌的,情。

 

「願意起來了嗎?

「你說起來就起來啊?」鬆下眉間。「不用再煩了。

「那早安。

「嗯……早安。

 

節二十四、恍若

 

眉宇間透著漠視一切的情緒,他手裡抓有一件黑色大衣,那是唯一貫穿他全部的一件物品了,因為在所有的夢中都有它的存在。是那樣的真實,卻也是那樣的虛幻,畢竟真實中,那衣服並不存在。

 

 

 

揚眉,少年看著男人牽過他的手走到桌邊,拿起他的相機,不明所以的看向對方。這不過是一台拍了照片就能立即洗出來的舊式相機,他不懂男人想盡辦法吵醒他的意義跟這東西有何關聯。

而且為了動搖他的脾性,甚至還……想到這他又忍不住暗暗嘖了聲。只不過是叫了自己的名字罷了,母親他還不是那樣喚自己的?

但就不知道為什麼,那幾個音節從男人口中說出,對他就是有那樣的影響力,弄的心頭像是被輕輕搔過一樣,難耐卻又更希望再次被撫弄一般。撇頭,他真的快不了解自己在想什麼了。

 

「嗯?怎麼?」男人看見那少年微紅的臉轉開不願面對他,問著。

「沒有。」嘟囊,把臉想辦法轉到那人看不到臉上的紅暈為止。「叫我起床,別跟我說只是要看這台相機。

「怎麼可能只是單單這樣的理由呢?」哼笑了一下,然後被少年狠狠的瞪了一眼,他把玩那台機械,說:「就你和我,去庭院拍張照片。

 

大手撫摸過剛睡醒顯得有些零亂的墨黑色髮絲,手指稍稍擦過少年臉時引起的反應讓他失笑,在眼中真是極其的可愛,任性的表情與動作令人想將他圈固在身邊,擁進懷裡佔有。

少年不算是溫柔的扯下那之手,偏頭望出窗外。晴天啊……那無所謂,反正不要離開家應該都行。

突然臉被用力扳過去,在還來不及搞清楚的狀況下那濕潤的感覺觸及他的雙唇,那舌間緩緩的滑過自己的口腔上顎,麻癢的感覺讓他身體倏的緊繃顫抖。

呻吟瑣碎的自呼吸的縫隙間流洩出,摟在腰上的手臂使力的彷彿要把自己和他貼實那樣,兩隻手舉起抓上了對方的衣袖、攀上對方的脖頸,最後有點受不了的拉扯那細碎的黑色短髮。胸口那急促讓他暈眩幾乎不能集中意識。

 

「喂……你……」在被放開後少年紅著臉用帶點怒意的眼神望那男人嘴邊的笑意。「問個問題……有必要這樣……子嗎?」後來還架起拐子在他的下巴。「你,咬、咬殺!

「那是因為你一直沒回答,我想說你的心去哪發呆了。」事不關己的聳肩,那笑臉讓少年感到惱怒,但跟臉上的紅潮拌在一起那實在是難以抉擇自己現在是怎樣的情緒。

「我答應就是了。」嘟嚷,那樣的吻其實好像從來沒有過……太過濃烈、太過深情。

 

就彷彿,是離別前的短暫甜蜜。

 

 

 

那處於蒼白色調中的人,那模樣虛弱,失去了光澤的黑髮在那其中異常的顯眼突兀,攤散著。

床邊的機械規律聲變的有些緩慢,不過一會又恢復正常速度,就那樣反覆多次,已經有一些時間了。點滴的水珠一滴滴的流進細管理,卻沒辦法替幾乎沒了生氣的他多添幾分黑白外的顏色。

現下的他,夢境中的世界是在做什麼呢?或許對他來說,夢才是現實,真實的……而這一邊,之於他來說,便是夢境,一個單調無趣的夢。

 

節二十五、必然

 

踏上了修剪整齊的草坪,嫩嫩的青草搔過著木屐的雙腳,微癢的感覺既新鮮、也懷念,是因為太久沒有過而懷念,也是幾乎忘記那觸感而感到新鮮。

牽著自己手的那隻大手,有些粗糙厚實的手掌與他的相貼,手指相扣然後緊緊的握在手背上。看走在向前方的背影,寬大。

這是第一次,他知道了那比自己稍短的墨黑頭髮於陽光下,是閃著溫和的光澤,不會過於刺眼,淡淡的日光暈散在髮絲末梢,依序漸層的完美。對方轉過身面對面時,黑夜般的瞳仁深邃的望著他,滿滿的都是指對他,雲雀恭彌,才會展現出來的表情。

要是除了自己之外,有人還能享有的話,他可會不管身體的病弱前去咬殺,最後要連眼前的男人一併處理。

 

「怎麼了?」看雲雀的臉忽然沉了下去,他問。

「……沒事。」撇過頭,他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剛剛在想的事情。「要拍就快拍,我想睡了。」

 

露出笑容,清淺的,從來不會超過這範疇,男人調好相機後,要雲雀和他站在一起,伸直手臂舉好相機對焦。

 

「你可以再過來一點。」兩人的距離,這樣會有沒辦法一起入鏡的疑慮。

「這樣就好。」心頭砰然一跳,對於男人提出的要求居然會有差點紅了滿臉的感覺。不是之前都有過比那更親密的動作了嗎?自己今天到底是在做什麼?

 

是害羞嗎?不,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有那種情緒。那排斥?也不是,他是喜歡那男人的,其實對那句話他是高興著的。

可是……究竟是怎麼了?為何今天凡是那男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讓他產生極度的反應?心跳會狂亂,呼吸會急促,甚至皮膚感到濕涼亦或是躁熱。觸碰他的時候,反抗也是異常的強烈,好比像是早上男人喚他起床的情形。

到底……

雲雀恭彌混亂的思考令她沒有注意到,等到發覺時那雙手已經撫上他的臉,薄脣卻不是附上他的唇瓣,而是有瀏海覆蓋的額頭。溫溫的,透過細黑的髮傳遞到了皮膚,滲透進了他的心。

 

「要拍了。」手一把攬過面龐泛熱的他,男人動作快速的舉起相機對準,就是連按了兩次快門。

 

其實在那剎那,雲雀恭彌認為世界是靜止的,他因為被擁過去而紛飛的頭髮、不小心掉落的木屐、風拂落的青葉、空中遨翔鳥兒遺落的羽翮,一切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停滯不前的。

唯有那模糊出現的身影,手上拎有一件物品,不受氣流的影響一動也不動的。瞇起眼觀察……那似乎很眼熟,漆黑的布料。

不等他瞧仔細,時間的流動忽然恢復了,突如其來的停止及加速讓他有些暈眩,直到男人放了某樣東西在他手上,他才將思緒拖離剛的思維,回到身體。

 

「做什麼?」

「給你,我拍了兩張。」給了雲雀奇中一張,自己手中持有另一張。

 

接過端詳,雲雀發現自己當時竟然在臉紅,微皺的眉頭和稍稍睜大的眼都透露出那時的驚訝和不知所措。

但是……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儘管想找出那怪異的地方,不過腦中忽然閃過的想法打斷了他的疑惑。

非常自然而然的,彷彿是編好的劇本。自最初以來,他都沒問的事。

 

「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節二十六、驚異

 

彷彿落塵都懸浮在空氣中,暫停了那一下子。

 

「怎麼……突然那樣問?」男人輕蹙眉頭,順手將相片塞進自己的上衣口袋,疑惑的看著雲雀恭彌。

「沒什麼。」粉色的臉頰,雲雀也覺得自己忽然那樣問很奇怪,但是就是想這麼問。「因、因為,我要在照片後面寫你的名字!

 

愣了,男人漆黑的鳳眼睜的奇大,略短的瀏海被微風拂過在額頭及眉間留下陰影,一身雪白的襯衫也跟著擺動,那透明感覺就像他要消失在吹過庭院的風中一般。兩人尖的距離,不過短短的兩三步。

 

「你說……」男人伸出手臂,想要觸碰雲雀。

「嗚……」張開的嘴就那樣停住,頓時接不下話來。

 

脫口後的瞬間意識到自己說了怎樣的話,雲雀淡粉的臉變的異常紅熱。其實他只是想要替剛才的問句找藉口的……卻沒想到居然在那瞬間閃過腦海的會是這樣的話,為了擺平心理困窘的情緒,他沒多想就說了出來。

 

「我……我沒有說!你沒聽到!」惱羞的掏出衣袖內的銀拐,沒拿相片的手一使勁揮相男人的臉,頭低低的不想被看清楚現在滿是困擾的表情。

「喂!」往後一仰驚險閃過攻擊,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少年的腳邊。「你在做什麼?注意底下!

「什──!

 

揮擊的反作用力讓他必須站穩腳步,因此單腳退後了一些些的距離,沒料到踏上的不是草地而是院子裡的小池邊緣,長著青苔的石頭十分滑溜,木製的木屐止不住滑動,不夠支撐雲雀的身軀。

男人見狀急忙伸直手,他注視那張因為往後傾倒將視線移往後面的少年訝異的臉,蒼白的略帶稀微血色的雙頰於日光下是那樣的……如白瓷那樣的暖白色。努力一抓,睡衣底下細瘦的手臂被他牢牢抓實,披在肩膀上保暖的衣服一陣拍打,飛揚上了半空中,最終飄飄然的落至水面,水浸透了整件衣裳。

 

「啊……」嘆出悄聲的驚呼聲。

 

他感受到那個寬大的手掌接觸到自己的那剎那,溫暖的體溫包覆了自己的手,皮膚透過一層薄薄的上衣傳遞給知覺。被拉扯的那時後腦中沒有辦法去思考,只感到風聲颯颯的,眼前景色天旋地轉,最後印入眼簾的是那無與倫比的黑夜色調,冷冷的黑,但並非全然冰冷。

 

「嗯……嗚……」回過神時,雲雀躺倒在地上,男人的脣與他的互相輕輕觸弄著,沒有完全貼合在一起,就只是摩梭過表面,清淡至極。

「不是說了,要小心的嗎?」雙手撐在地上由上往下看神智還有點錯亂的他,男人語氣略有責備意味。

「不需要你囉嗦,還有別壓在我身上。」掙扎的起身,男人也順雲雀的意扶他起來。

 

稍稍站離一些,雲雀滿腦子都是剛剛的意外。

都是他害的我才會跌倒,那傢伙……

雲雀移動視線焦點對上了方才被捉住的地方,隱約那裡還留有餘溫。

挺溫暖的……那手……

 

「!」似乎是想起了重要的事,他瞠開的鳳眸仍是盯在那裡。

 

趕緊蹲下身拾起因跌倒掉落地上的照片,雲雀微微顫抖的手拿著那張相紙,視點混亂到近乎無法及中在那畫面上頭。

他現在只想狠狠的打自己一拳,確認這不是現實。

 

「怎麼會……有雨絲……

 

兩人的合照裡面,不是晴天的光亮,而是陰雨綿綿的天空。

 

節二十七、糾結

 

猛的抬起臉,他仰望頭上的一片天空,那見到的景象讓他的瞳孔震縮了下。

空中是淡藍的色調鋪成的布幕,蔚藍到沒有一絲其餘的色塊,純粹不已的天空,美麗的晴朗天氣。

下意識的去抓了自己身上的衣料,那觸感……

乾爽,沒有任何水分的布料,略為粗糙的滑過他的指尖,手稍稍鬆開那衣服就滑落手裡,擺回了原先的位置。

 

「沒有下雨……」他低下頭,兀自喃喃的念著。

 

男人卻沒有聽見這段話,也沒有去查看被放在衣服內的照片,方才因為少年突然的疑問而匆忙收進衣服的照片,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裡頭的景色依然是陰雨綿綿的,兩人身上佈滿水痕。

他想到了少年只有答應他拍一下照,於是牽好那隻手,將人帶回屋內,想說時間還沒到中午,應該能讓對方再睡一些時間,自己則是得回去了。

回到那,冷清沉寂的屋子。

 

「你可以再睡一會,我要回去了。」男人幫躺上床的人蓋上被子。

「……」神智有點恍惚的樣子,他面色蒼白的就快和被單融為一體了。

「下次見,雲雀。

 

當男人轉身背對他的時候──就都只是瞬間發生的事。

雲雀大力的掀開薄被,一撲就撲上了厚實的背脊,男人對於忽然承受的衝擊來不及抵擋,踉蹌的往前摔倒,碰的聲響似乎連房屋都被震動了。

 

「……雲雀!」口氣中是滿滿的不悅,回頭瞪了那趴伏在自己背上的少年。

「你沒有……說……清楚。」顫抖的音調,雲雀發覺根本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現下的情緒,畢竟那接二連三的出現,對他討厭渾沌不明的個性來說,都是非常厭惡的。

 

剛剛就在男人轉過的剎那,那隻曾經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手,像是穿越了空間一般,突兀的現身,手裡抓緊的東西幾乎掩蓋了男人寬大的身影。夜黑的布張開,然後變的平整貼合上了男人的身型,在雲雀眼中,那看來就是男人穿上了那件黑色的衣服。

不正常……絕對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你的……名字,你沒說。」一定,那現象和眼前遲遲不肯透露姓名的男人有所關連。不喜歡被隱瞞,他想知道……之前從沒了解過的事情。

「那不重要。」翻正身體,他撐起上半身連帶扶著雲雀一同坐在地上。男人摸著自己撞到的鼻子跟額頭皺眉。

「誰說不重要──!

 

男人呆愣,已經好久沒有被對方大聲吼過了,自從關係演變成現狀以來。

 

「你……打從一開始就是莫名其妙的出現!擅自出現在我家!還擅自進來又叫我的名字!最後還……」彷彿哽到了,一時間沒脫口而出,面頰的熱令他差一點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

「……」男人沉默的,聆聽他說出的每一句話。

「還擅自……闖入我的心!害我也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鼻頭酸澀的感覺,雲雀又氣又惱的,不甘心……說出來後才發現男人影響了他這麼多。「要是不說清楚,你要讓我……怎麼樣面對自己現在的心情……很難受啊!很討厭啊!什麼都不曉得的……

 

雲雀一點都不能控制自己接下來的動作了,他發抖的靠在男人的胸口,被瀏海遮住的額依在那,眼睛流出的淚水低落,沾濕了男人身上的衣服、撐在地上的手背。

喉結上下滑動,糾結的面容凝視懷裡悶哭的少年。那老是對於表現弱懦相當克制的雲雀竟然會在他人面前哭泣……

撥開雲雀耳畔旁的鬢髮,他把脣湊近。

 

「我只說一次……

 

節二十八、串聯

 

心跳聲漏了一拍,機械短短的發出刺耳的尖銳長音,卻立馬就恢復原先的平穩節奏,起起伏伏的鮮綠線條在冰冷的螢幕體舞著詭異的緞帶舞蹈。無止盡的綠色細線從一端晃至另一端,不斷的重複、再重複,用最消極的方式告知眾人,這個人,躺在床上蒼白如紙的少年他還活著,極為單調的,存活於世上。

空白的房間,位在遙遠的盡頭,剛才那像利刃般的噪音並沒有吸引到任何人去查看。

沒有……任何一個人。

 

 

 

他以冰冷的面容注視眼前的兩人,漆黑的深淵將那影像吸了進去,逃不過,就跟黑洞一樣難以逃脫。

彷彿不存在的佇立在那裡,默默的、靜靜的,動作不加修飾很自然的站立在位於兩人的視線範圍內的地方,手拖著一件黑色的舊衣,雕像似的就只是站著,雙眼眨也不眨的直視表現溫柔的男人以及小聲啜泣的少年。

 

到頭來,還是要說了是嗎?

 

心中比無奈更強烈的是憤怒,都已經走到這了,要是斷然拒絕,那結果就不會成為開端導致下一場的夢境,連讓事情在這一段結束都辦不到,他為此感到極度的不悅。

讓少年知道彼此間的關連性的話,只會讓個性執著的他深深陷入,絕對不允許毫無來由的事任意的開始與終結,是一貫的固執。他會去追尋原由,他會去追求能夠接受的結果,不達此目的,是絕不會善罷干休的。

輕輕闔起眼簾準備著,準備迎接再一次的結束,再一次的開始。

 

 

 

嘴微啟,揚著那張幾乎被淚水掩蓋的臉,視線所及的只有男人墨黑削短的鬢髮,肌膚小面積的摩擦,互相細細的處碰每一吋,一點一滴的溫度迷散在他們之間狹小的縫隙中,讓少年差一些以為現在是悶熱的仲夏。

略抖的手舉起用力的像是使盡全身氣力那樣,緊抓住男人後背的衣料,收著手臂令兩人的間隔化為虛無,殘流淚痕的臉頰密實的貼合在男人寬厚的胸膛,輕顫的眼睫掩蔽視線,使得俯瞰他的男人無法辨識那飄忽的眼神。

 

很溫暖……不對勁的溫暖。

 

跟當初的低低暖意相比,現在的有如炙熱的陽光。相處時有時後會聽到,男人抱怨體溫過低的呢喃,但是他從來沒有去在意過那比常人低的溫度,因為對臥病已久的他來說,那暖度早已足夠。

而現在的儘管帶給他更溫暖的氣息,少年卻感受到一種難耐,與那絲毫不相稱的感覺,是冰冷至極的不安……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居然產生了類似害怕的情緒。

 

「你說,你只說一次?

「嗯……所以雲雀,你要聽仔細。」男人稍稍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好讓眼神能交會,微瞇的鳳眼令那黑亮的眼瞳更像是閃爍不定的黑耀石。

 

 

 

閉著眼睛的他承受窒息般的難受,明顯的皺起眉頭。

時間……還剩下多久?這場夢剩下的時間?

啊……一定,流逝的速度就是雨水落地那樣的迅速吧,很快……

 

 

 

「我,和你相同的。」男人支手撫上雲雀淺白的臉頰,指尖搔過柔細的短髮。「雲雀,雲雀恭彌。

 

睜大眼凝視面前和自己輪廓相似的臉龐,不可置信的想張口發出聲音駁斥,以為對方只是在耍他。

但是到了一半,猛的停頓。

他發現,以往到現今的種種都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連接起來了。

 

節二十九、飄散

 

「你……」他發覺自己腦袋一片混亂,走馬燈似的剪影快速劃過腦海。

 

相同的武器、相似的容貌……更細的去回想當初的相遇,初次那男人喚自己是怎麼叫的?

 

『別亂動……暫時這樣,雲雀恭彌。

……你當我是什麼?抱枕?

 

他是這麼說的──雲雀恭彌……

沒和他說過姓名,就算透過圍牆上的門牌也僅僅能得知姓氏,哪會曉得名字?一開始居然還對自己說不必見外……

 

「你到底……」雲雀將臉貼近,像是要將對方的一切神情看入眼底一般,鼻尖輕觸,輕淺的淚痕讓臉頰上漫著一股淡鹹的淚水氣味。「跟我說清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太過荒唐了。

「我已經回答了,雲雀。」嘆氣,藉由氣息都能輕易感覺到的距離,偷偷吻了雲雀恭彌殘留淚液的脣瓣,理所當然的惹來一陣咕噥。「要說得更清楚的話,那就是我……

 

到此為止了……

 

稍縱即逝的飄渺聲音,剎那間迷霧繚繞。雲雀一時間被那奇異的白幕掩蔽大半視線而不能反應過來,倒是男人露出的訝異神色卻立刻回復冷靜,一把攬過無法搞清楚狀況的雲雀緊緊抱在懷裡。

雖然面對這樣的景象感到驚訝,但被抱緊的時候少年仍是掙扎了一下。

 

你說了名字,又想說出關連性,即便那是錯誤的。

真正的事實我想你永遠都不能說出來了,因為平衡早就遭到你破壞了…

 

「你給我出來!」男人咬牙,不顧雲雀不明所以要他解釋的眼神。

 

……出來嗎?

 

忽然颳起不算劇烈的風,不過房間內的白物彷彿不受影響,並沒有消散一分一毫,依舊飄盪在兩人的周圍,腳邊滾著雪白的霧氣,即便踏在地面也沒有著地的實感,飄忽朦朧的視野更讓人覺得身處夢幻。

 

「什麼──」想大叫,沒料到聲帶好像被某種力量拉緊,發不出接下來的聲音。

 

抱住他的男人沒有發現雲雀的異狀,視線仍然往不知何時會消失的迷霧掃視,手臂環繞的力量加強了點,令人呼吸有點不順。雲雀沒因呼氣變的艱難而推開對方,畢竟眼睛見到的實在是令他無法分神去注意自身的情形。

 

現在,只有你看的到、聽的到。

 

「是剛才的!」雲雀張口,這才驚覺自己又能發出聲音。「喂!你頭給我轉過來,那邊的人就是、就………」趕緊伸手拉扯環抱自己的男人衣料要他看向某方向的時候,突然間手中的衣服觸感變為一團空氣。「是……怎麼會……

 

那男人,自稱跟自己同名同姓的男人,跟自己相像到難以說明白的男人居然……憑空消失了。不留一絲痕跡的,甚至連自己手裡、身上,那屬於對方的氣味也都……消逝到乾淨的過分。

 

「他、全部……」凝視擺到眼前的手掌,雲雀不敢相信的微微抓握。沒有摸到任何東西的觸覺。

 

一乾二淨了,對吧?

 

一隻腳踏出了霧氣,踩下的瞬間那週邊的霧便逐漸散去,慢慢的,那開始浮現更為清楚的人影。

 

「那是……」雲雀恭彌猛的回頭,正好對上了來人的雙眼,一對黑到發出光芒的漂亮鳳眸,黑白的對比鮮明。

 

隨著那人的腳步,白霧已經散的差不多,纖瘦的少年現身在他的面前,餘光瞥見一道黑影拂過,是男人以前常穿的黑衣,現在則是那少年拎著,拖移在身後。難道……先前的那隻手是他的?

深吸口氣,雲雀這時候明確的瞧清對方樣貌,想法更加雜亂無章。

 

「……是我……

 

一模一樣的人,互相面對面的站著。

 

節三十、執著

 

被少年拉過衣服,男人訝異的低頭看向滿臉驚異的他,只見雲雀張開口像是在對自己說些什麼,很少見過他那樣急迫的表情,但唯一古怪的就是……居然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雲雀?」伸手拍拍那有點蒼白的臉頰,他低低的問。

 

慢慢的那隻揪緊前襟的手放了下來,深潭般的眼底波動極大,彷彿有某樣事物震懾了他。是怎樣的東西才能讓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呢?男人擔憂的想開口安撫,卻在開啟脣的瞬間被一股衝擊打中側腹,先是麻痺的感覺,再來就是無止盡的陣痛及噁心感。

 

「誰!」回頭,不料下一秒冰冷的金屬抵上了自己的下巴,又是一擊。「……呸。」緊急一刻挪了點方向,但是臉依舊遭到攻擊,口腔裡充斥血味。

「你給我安靜的看著。」記憶中清秀的身影再度出現,面容的部分還是一片模糊,纖細的雙手持有銀拐,上頭沾上了些血跡。

「憑什麼。」惡狠狠的瞪過去,厲色的鳳眼尖銳異常,不過那人似乎不受那種迫力所威嚇。男人目光移到了那來者的手,再熟悉不過的武器竟然他也會有。

 

突然間周圍霧氣迸散,他在的地方依然是那間清冷的房間,被單被雲雀隨意拋開棄置在床上,有部分落到了地板,午夜的月光清晰的照亮窗邊的床鋪。他凝視那張床,頭一次覺得那地方很單調,沒有虛弱的雲雀躺在那目送他離開,床是顯得何其冷清寂寥?

剎那睜大眼,夜晚色調的眼瞳閃著相輝映的銀輝,雜亂的腳步聲後人立刻跪上了床,手撐在上面,先是不可思議的輕輕觸摸,接下來便是抓住床單,緩慢的,手抖的微弱。

抬頭面對窗口的夜色與天上的月亮,男人的眼矇上了迷茫。

 

「……怎麼會晚上了?」他手掌緊貼少年躺過的地方,那裡殘留的些許餘溫漸漸散失。「床上還有溫度,我送他回房時間不到中午,要是真過了那麼久床不應該有他的體溫才是。

 

時間過的快速嗎?絕不可能會是這荒謬的答案。

 

 

 

退後幾步,稍縱即逝的驚慌立即抹消在他的臉上,神態異常的淡漠。

 

「你是誰?

就算現在說了,你也會忘記。

「我要你說就給我說。」白皙的手一探入衣服,馬上拿出了一對拐子擺好架式。「我想知道……這跟那男……雲雀恭彌有關吧?」自己的名字從嘴裡說出,就是有不自在的怪異,彆扭的令他說完話後撇了嘴。

……別抱持太大的期待,否則……

 

那相同長相的少年扔過那件衣服,漆黑的顏色在空間中非常突兀。他這時才注意到旁邊的情形,腳明明穩穩踏著但腳下不見一絲陰影,素白的色調讓人視覺貧乏分辨不清楚距離感。

 

同樣的事,是會再發生的。

「同樣的?」伸直手張大掌心,雲雀前進了一步恰好接住了男人以前來見他時常穿的大衣,上頭佈滿雨水沖洗退色的斑塊,也有雨天的潮濕氣味,縫線處有點摩擦造成的毛邊。「……有他的味道……

 

手捧那件衣服,雲雀低下頭檢視它,手指滑動之下的觸感是真實的,男人的感覺稀微的附在這裡,恍若櫻的香味淡薄而顯著,獨特的……

他不禁收緊手臂擁著那件大衣,碰觸它的手顫抖的快要讓那衣服從懷中墜落,先是不明所以的一陣鼻酸,最後是將臉埋進那老舊的衣料裡吸取淡淡的氣味,爬上淚水的臉使的布料微濕。雲雀著魔似的用臉摩娑粗糙的表面,那男人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他無可自拔。

 

唉……

 

那人,沉重的嘆氣。

 

節三十一、流憶

 

你給我安靜的看著……

 

言猶在耳,如餘音繞樑般的稀微卻清晰,那飄渺的細弱嗓音就在男人感到震驚之時,像是谷中回音一而再、再而三的浮現在他腦海,每次都輕輕捶了下他的心,引起小小的震動,繼續震盪腦裡其他的影像及記憶。

男人再次抬起頭,視線對上了散漫溫和月光的夜晚星空,漆黑的眼底似乎喪失了某樣事物,銀白的光芒射入瞳孔時在裡頭反映出的光影混濁。失焦一樣的渙散,卻被某種執著勉強圈住不至於散亂無章、渾沌不明。

 

對了……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在這邊的?

 

他疑惑的問自己,依稀記得,自己的房間應該是相當冰冷毫無生意的,牆角應該有著斑斑點點的水漬。窗口外的世界,那座城鎮應該也是極度的冷清幾乎杳無人煙,那天空缺乏許多天氣,總是煙雨綿綿或是雨潦不停歇,再者是陰天不散,日光成了彌足珍貴的存在。那邊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麼……空虛、充滿寂寞。

而現在所待的地方呢?他將目光移到了手中的部份床單,上面的淡淡暖意正在逐漸退去,不過對於體溫冰冷的自己而言,依舊是能夠非常清楚的感覺到。這裡……有著些微溫暖,牆角乾淨一沉不染。窗戶外頭的屋舍儘管沒有人聲傳來,不過到是不到死氣沉沉的地步。那天空呢?

 

「……怎麼可能!」再次看向屋外時,深黑的天轉眼間變成了淡薄的藍,晨光碰的到處暖洋洋的,沒有人跡的街道竟也有了幾分生氣。

 

忽然他又感覺到了樓下有一些響動,人的聲音傳遞晉自己的耳中。男人急忙推門下樓,沒去留意噠噠的腳步聲有可能驚動樓下的人,樓下的人好像也沒聽到那幾聲巨響似的,依然故我的進行對話。

推開拉門,到達的地點是一樓的和室,敞開的拉門正對著的是庭院,池塘水面上泛起圈圈漣漪,似乎是在下著小雨。

 

……等一下?下雨?剛剛明明還是晴天的。

 

但是驚訝不了多久,注意力還是被發出聲音的源頭給吸引過去。

 

 

 

矮桌上擺了兩杯茶水,身形單薄的黑髮少年只有穿著睡衣,淡粉的臉頰跟迷離的雙眼令坐在對面的男人移不開眼,少年咕噥伸手將剛睡醒的亂髮用齊,連忙捧起茶杯把水往自己嘴裡送。

 

­別一直盯著我看。』放下杯子後他看到男人依然是凝視著自己,不太自在又有點慍怒的說道。

『因為雲雀現在的樣子很可愛。』露出帶了些捉弄意味的微笑,愉快的看到少年表現出不甚高興的表情。『就是在有點小發燒的時後。我想你不知道吧?這時後你的臉紅得很漂亮。』

『囉嗦的人。』又拿起水杯一口氣喝乾裡面的水,少年放下茶杯之後用力把它推向男人面前,撇過臉故意不面對對方。『去幫我倒水,既然你當我是病人的就給我去做。』原本就因發燒微紅的耳朵變的更加紅潤,語氣有說不出的煩躁。

 

這時後男人並沒有理所當然得接下杯子起身倒水,反而是笑著拿出一台相機,偏過臉的少年用眼角餘光打量了那相機沒說什麼,手伸到桌面上再次推了推杯子催促男人。

 

『……』無語的看著自己被緊握的手,少年挑眉。

『就跟我拍張照,去院子拍。』

『你瘋了嗎?現在在下雨,我在發燒。』開始有了掙扎的跡象,只是仍擺脫不了男人的大手。

 

 

 

過分熟悉的景象,但是他就是回想不起來。自己以前彷彿經歷過又好像沒有,男人此時察覺自己根本沒有遇見雲雀恭彌之前的記憶,更弔詭的是就連回到自己的房間的片段都沒有。

 

 

 

『就一張,恭彌。』男人的嗓子蠱惑般的輕聲吐露在少年耳畔。

『……我要是病到必須躺在床上,你給我負責。』

 

節三十二、雷同

 

愣愣的看著一幕幕晃過眼前,頃刻間卻消逝在眼角餘光之中的景象,男人頭痛欲裂,彷彿那每一個都是一根長針,胡亂的刺進腦袋裡攪爛了神經、腦迴,胸口也悶到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心臟的跳動及胸腔的升降都非常難進行下去。

尤其是當眼前與自己長相相仿的男人按下快門的瞬間,全身上下的器官和肌肉都被難以理解的怪力擠壓拉扯,再差那麼一點就可以將身體給四分五裂了。

 

 

 

少年靜靜的望著手中的照片,雨天為背景的取景裡,自己的臉頰泛紅表情有說不出的彆扭,男人的神態有一股傲視群雄的氣度,但微微上揚的脣角卻透出淺淺的笑意,眼底的溫柔藏不住。

原本就因為低燒溫熱的臉變得更加灼熱,他知道那男人的那種表情只會獻給自己,那淡淡的柔情只會屬於他。從小幾乎就臥榻沒什麼機會踏離家門,在那時候,他認為歸於他的事物十分的少,時光飛逝下,最後他發現自己真正擁有的就只剩下自己孱弱的身軀。可是現在那男人改變了他的世界,少年發覺其實他擁有的已經不單是自己,還有對方以及互相依賴的心緒。

抬頭凝視男人的臉,對著自己的微笑儘管看來冰冷,不過那裡包含了暖意。

 

好想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好想用自己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心口產生了強烈的慾望,光是平時的稱呼已經不夠了,他想親口說出男人的名字,佔有呼喊那名字的所有權。

 

『你的名字……』

『雲雀?』詫異的睜大眼,白皙的膚色轉變成有點不自然的蒼白。『我不能說……不能。』

『為什麼?』不滿的瞇起細長的鳳眸,眼瞳的深黑如黑水一般捲動著。

『就是不可以。』男人的語氣對他難得的有了份強迫,不等少年繼續回嘴,他便強行環住那對自己來說相當細瘦的肩膀,不由分說的覆上微啟的脣瓣,強迫性的交纏彼此的舌頭。

 

他害怕少年知曉後的反應,是不相信呢?或是嗤之以鼻?亦或是升起警戒心?他不能準確的猜出對方的心思,畢竟就算是自己,要是真的遇上了相同的情況他也不曉得自己會作何感想,會有怎樣的行為。

男人緊緊的擁抱少年纖細的身體,右手壓著他的後腦拼命的吸取和自己相似的氣息,左手則放在腰上,讓少年與自己之間的空隙趨近於零。然而噙著倔降面容的少年似乎不甘願問題被打斷,雙手揪住男人的衣衫,導致整齊的衣服上頭多出了許許多多的皺摺,縫線處也有被拉開一些的跡象。

 

『嗚……嗯嗯……』此時填滿少年胸口的,不是擁吻的甜蜜感,而是憤狷。

 

不甘心的情緒擴張,有被侮辱的感覺。

好不容易終於有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想要自男人那得到更多屬於自己的,專屬於自己的……但是對方竟不給予他希望得到的。男人想獨佔自己的一切,那自己何嘗不是呢?可是他卻拒絕了自己的要求,狠狠的絆倒了自己想跟上他的腳步,害自己有被單獨留下來的隔離感。

不希望這段感情裡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少年昏眩了一陣,各種的負面情緒洶湧而上令他眼眶泛淚,手臂一使勁之下用力的推開男人厚實的胸膛,踉蹌的退了幾步,沒注意就跌進了池塘。

 

『雲雀!』男人嚇到了,急忙的去拉有一半身子泡在水池裡的少年,在扶起對方之後,手卻遭到對方死命的甩開。『雲雀你……』

『別碰我──!』猛的抬起頭,少年皺緊眉頭大叫。

 

然後他哭了,男人慌張的攬著他安撫。明白少年是因為自己不肯說出姓名的事在生氣,表情糾結。過了一會無奈的嘆出一口深長的氣。

 

『聽好了,我只說一次。』

 

節三十三、死寂

 

當那四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那不存在形體的話語彷彿成了匕首,準確無誤的插入他的心窩,鮮血瀰漫了胸腔,入侵了肺葉,被堵住的氣管一呼一吸之間,讓男人嗆咳出滿口的溫熱,體內的器官都在融化,漸漸自毛細孔泌出渲染了他的腳邊。擠壓,全身遭到外力擠壓,男人感覺到似乎有某樣東西在自己身體裡消散,灰飛煙滅的、天女散花的……

 

 

 

若有所思的模樣,少年用茫然的表情閱覽飛越過面前的影像,如跑馬燈的快速飛逝眼前不斷跳動著,就算有些模糊,但是那場景熟悉又陌生。

 

「那到底是什麼?」雲雀恭彌眨著一雙黝黑的上挑鳳眼,眼底的光澤像是一顆磨損的黑珍珠,迷茫、毫無焦點的散光,不在晶亮,沒了冷冷的質地。

這我不能跟你說,不過我想你要是問那個人,他會回答的。前提是……他「能」回答。

 

語意曖昧不清的回應,拉長的尾音是保含了秘密的拖車,因為沉重而行徑緩慢。輪廓依然帶有迷幻式的線條,那身影好像吸取墨水的白紙,纖維帶開一絲絲摻了色彩的毛邊,沿伸、再延伸,直到與周圍融合,儂到分不出彼此為止。

緊摟外套的雙臂隱隱發抖,穿著睡衣的單薄軀體於這發散的空間內有點茫然。雲雀有種混亂,但又夾雜清晰的怪異感覺,硬要去想時只覺得腦海一片暈眩,甚至還冒了冷汗,搞到自己汗流浹背。手心的汗水被那件滿是陳年汙斑的衣服吸去,儘管如此,手掌仍然濕悶,溫度隨汗的分泌一點一滴流失,冰冷的過分。

 

「和我跟他的境遇很類似,可是我們不是這樣。」洋裝鎮定,雲雀強迫自己不要在意。

 

畢竟他向來只相信攤在跟前的事實,就連男人當出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時,黑髮少年也是疑信摻半,最後是在他串起所有始末後才不得不信,現在單單是對他沒有實際感的影像在他身邊打轉,要他怎樣去相信?

只是……一切都太過巧合,巧合的令人打冷顫。

 

當然會相似,因為這是他經歷過的事情。

「……他?那個男人?」心跳漏了一節的節奏,幾乎是靜止了幾秒,有如演奏會開演前表演台上的靜默。

更正確的是,是名叫「雲雀恭彌」的人。

 

那撲朔迷離的回答使得白淨端正的臉上揚起一陣扭曲,雲雀因為心中迴盪的悚然感,下意識的微瞇著泛紅的眼,用充滿敵意的尖銳視線投往和他說話的人所在的地點,夜色的瀏海下,陰影更添戾氣。

淚痕已乾,衣裳尚還握在他手邊,但人已不知去向。擁有與少年相同的冷傲,卻有比少年多一分的柔和。那男人會遷就他,會主動展現出柔情,不過就算這樣,有時還是會流露出跟他難分軒輊的孤傲。

厭惡曖曖不清的事物,也曾經對說了語意模糊的男人發過幾次脾氣。眼前不明人士所說的話,毫無疑惑,已經激起了他的厭煩,雲雀不由自主的針對那句「更正確的是,是名叫『雲雀恭彌』的人。」升起詭異的感覺,討厭著。

 

是啊……叫作「雲雀恭彌」的人……

 

意味深長的又將語調拖移到遙遠的國度,面容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偏過頭,眼神帶點失落和憤慨的凝視腳下。

 

「給我說清楚,否則咬殺!」雲雀惡狠狠的揣著黑衣說道。

 

那人這次沒回應,反而像在等待些什麼,抬頭朝他的後方看去,直接穿過了威脅自己的少年。

非常突兀的聲響從身後傳來,叩咚一聲的響亮,盪漾在這漫無邊際的異樣空間裡。雲雀恭彌詫異的轉頭望向聲音的起源處,原本瞇著的眼瞠大。

 

 

 

掏空了……全部被挑空,一絲不剩的,一乾二淨。

耳畔安靜下來,痛楚也隨之遠去,寂靜的空氣包圍住他。

呈現在空蕩蕩軀殼中的是生意全無的物體。

──死寂。

 

節三十四、終始

 

對了……就是因為名字,那男人才會消失的吧?

如今自己也要踏上那條路了是嗎……

 

 

 

時間停下它的鐘擺,流動停滯不前,動作被切割成可笑的分鏡緩慢播放,轉眼間的剎那已變成短暫的永恆。

他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平時凌厲看似桀驁不馴,黑耀石般的明亮鳳眸升起激動,水氣是雨天降下的細雨,打皺了平靜如止水的眼神,波光淋漓燦眼奪目,卻也讓倒映的畫面破碎扭曲,拼不回原狀。

那道熟悉的人影正側臥在只有兩箭距離的地方,奔去的腳步卻像被綁了千斤石窒礙難行,近在咫尺分隔成了天涯的廣闊無邊,少年開口似乎在吶喊什麼,黑碎的短髮撩亂在他耳際,連同不斷掉落的熱液擾亂他的視線。

 

「啊……」著急的不成聲調,黑髮少年沒留意到手中的衣裳承受不住他奔跑的速度,啪噠一聲從他的掌心裡飛上半空中,像極了盤懸於山澗的鴟梟,傲視地面一切的形影。

「雲雀……」男人空虛的眼神瞥見那比自身年少些許的人影朝這奔來,悄聲的勉強吐出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伴隨叩的跪地聲響,摸不清實感的霧白空間內,兩道人影交融在一起,細瘦的人抱緊那位他企盼的男人,顫抖無可喝止的手貼上那蒼白似雪的臉,他失色的嘴純微開,憂慮的盯著眼前毫無反應的人。

因為那逐漸在相處期間變熱的體溫,竟然在指尖失了調,接近那男人時常低聲呢喃的……寒冷如冰。

溫度退去的世界裡,水是唯一能表示出那種變異的存在,結成霜凍為冰山佔據被掏為虛空的軀體,那男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帶來雨水的前兆,不管是吻、衣衫與來臨時刻,就連晴空下拍的相片也有佈滿陰暗的雨天做為奇異的背景。

但這不是一個比喻,那男人的面孔在他處碰過之後融化了,水珠沾濕他微涼的手掌,驚覺時鬆開手察看那變化使心跳也快要被凍結。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那樣說……

 

黑舊的外套有著主人的氣息,也交融不少積累下來的雨水氣味。

 

他不能回答你了,答案得要你自己去找。

 

攀升到了極點,重力拉扯那件色調凝重的衣服,開始振動衣襬飄落。

人型融解滴落腳邊,在大衣完全停止墜落前,液體甚至順間昇華成氣體,就那樣和週遭飄忽不定的薄霧相容,連手剛沾上的水都……跟著一同消失,什麼都沒留下,他不禁握緊乾燥的手心。

 

「我知道你的名字。」雲雀悵然若失,闔眼咀嚼可以回憶的影像。「雲雀恭彌,有跟我一樣的姓名與長相的男人。

 

衣服稀鬆平常的蓋在他的頭上,就好像那位從不說明白原委的人曾經在他面前做過的事──把衣服攤開,在男人的背後以他的視線看去,似乎是男人穿起了那件舊大衣,其實不過是那個人隨意將衣服拋在男人寬厚的背上罷了。

寬大的外套用滿是熟稔味道的空氣籠罩著雲雀恭彌,衣服下的臉低低的,墨色瀏海遮住雙眼,似乎是在凝視手裡捧的事物。

 

「我不需要你給我答案了。」他看向面容和自己相像的少年。

 

那你要怎樣做?

「去找他,在他還在的時間裡。」拉緊衣服穿上,雲雀走上前拉著少年的衣領,眼底全然沒了方才的失魂落魄。「他消失,我就去他沒消失的時候;他就算想離開我,我也不准他在侵入我的生活後簡簡單單就離開。

 

沉默和四周的霧氣纏繞在這兩人的身旁,嬉戲玩耍,然而歡樂卻被那不知名的少年給輕易打斷加以拆散。

 

是嗎……到頭來,你的解答也不過如此。

「什麼!」有點氣憤的想反駁,不過下一秒中雲雀恭彌的纖瘦身影就從這片空間裡排除,唯獨留下那對他的回應感到失望及怨懟的人。

到頭來啊……哪時才能真正沉睡呢?

 

 

 

病房內孤單的人,今日依舊靜靜躺在臥榻上,等待著緩緩進行的死亡到來。

 

番外、夢初

 

隻身一人的他漫步行走於空蕩蕩的校舍,簡單的三層建築在夕陽餘暉下拖移著黑長的影子,在裡面的事物也留有一襲黑影斗篷,人也不例外,他腳步交替前行,地面的陰影猶如皮影戲偶的影像,受人操控也一起交互雙腿緊跟在後。

靜謐的紅霞穿透過走廊上窗戶的玻璃片讓那片紅艷有點刺眼,反射後浮現的白點突兀的點綴上窗面,沉靜的空間中唯獨有規律單調的腳步叩地聲,替西下的陽光打起拍子,讓懶洋洋的西落過程有了些變化不至於無趣到令人想睡。就在外面的天色被染黑的同時,那個人也走進一間房間,週遭陷入完全黑暗前他按下門邊的開關,切斷了剛才維持的簡單節拍。

 

「草壁,半小時後關閉學校。」有一頭黑色碎短髮的少年伸手拿出口袋裡的手機,通完話後隨即掛斷,不給對方任何回應空間。

 

收拾著桌面散落的物品,雖然有點雜亂,卻也比一般同年紀的男孩整齊許多,書面資料被他依照順序堆疊放入辦公桌附屬的抽屜,待紙張全數收好,寬闊的室內響起「喀嚓」的細碎鎖聲,清脆如瓷器碰撞。

向來行動就是孤身一人的他獨來獨往慣了,要是有誰擅自闖進他平靜的生活,一律是兩根金屬製拐子伺候,他是在山谷盤旋的鷹,強大卻又令旁人覺得飛翔於天際的身影很孤單。

少年離開房間,心中盤算時間差不多快到了,轉眼間人也已經站在校門的鐵柵欄外頭,厚重的柵欄僅拉開能容納一人行徑的寬度,而他正是從那裡出來的。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校區傳來喀啦啦的上鎖聲,身為少年副手的草壁很盡責的為學校出入口一一鎖上大所以免有心人士入侵。

不知何時,腳下的柏油路面出現深色的斑點,漸漸的密集、擴散。

 

「下雨了……」嘖舌,身上只有披件學蘭的他感到絲絲涼意,髮梢因雨滴的重量垂下黏附於頰邊,平常就會偶爾遮蔽視線的瀏海此時更是毫不客氣的服貼住額頭,他蹙眉順手撥開。「算了,就這樣回去也沒關係。

 

路上行人稀少,有時遇上的人會有幾位主動接近他,問他要不要一塊撐傘,但是少年絲毫沒將視線移離前方去好好觀察靠近的人長的是什麼模樣,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甚關心,只顧專注走著自己的路。

沒有人能隨意碰觸他,就算與表情保持漠然的他四目相交,也不會自那彷彿是黑水深潭的鳳眸裡打探出任何情緒與想法,少年總是很沉默寡言,就算會與他人對話也不過是命令式的句子,十分單一化缺乏互動。

霧雨煙龍般的街道是野蒼茫,雨水雖不是豆般大卻也是像布匹的纖維一樣濃密,一段時間下來近乎見不著眼前事物的清楚樣貌,輪廓模糊,遭雨的纖毛散去自有的邊際,與周微慢慢融合為一幅被水打濕的水彩畫,曖曖不清。

水氣滲透他的衣衫,渾身恍若泡進水裡的濕潤感持續著,轉變成悶熱潮濕的不適,步履也因為衣袖加重的重量而有些遲鈍,歸途剎那間有種茫茫無期的蕭瑟,少年眨動雙眼搧落眼睫附著的雨珠,一身黑白分明的色調也被雨暈開色塊,腳步生被淹沒於稀稀落落的雨聲之中。

視覺嗅覺聽覺觸覺都逐漸麻痺的這時候……

 

吱嘎──碰──!

 

鏗鏘餘韻迴盪的巨響不用多久就消聲,依舊是雨潦花啦佔據一切。

細小的透明絲線交織在泊泊紅液上,織出了淡赭色的流動布料……

 

 

「嗚……」頭痛欲裂,身體彷彿有千萬隻螻蟻攀爬其上,感到異常的刺癢,令他難耐的想挪動手臂,卻發現四肢無力,僵硬的可以。

 

皺緊柳眉,他瞇起上挑的丹鳳眼好避免日光燈給他帶來的傷害,用有些模糊不清的視線打量著身處的環境。

素白色的牆面乾淨到幾乎一塵不染,一旁還有樹綠色的連木擋著,似乎是擋住了出入口好讓人保有一分隱私,而耳邊傳來規律的細微聲響與水低緩緩滴落的滴答聲,勉強側過臉才發覺擺放在身邊的儀器。

聰明的他很快就透過這些線索理解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哪裡,正是鮮少光臨的醫院病房,記得上一次來,不過是因為感冒,但因為草壁擔心自己撐病工作過勞,便慌慌張張的替自己辦了住院手續。

想想那次,其實一開始覺得很無趣,因為無人可咬殺,不過有院方給的特別待遇的關係,原本單調的住院生活確實沒想像中無聊。

 

那這次,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待在這的呢?

 

不需要他想多久,房門就被人推開,而走進來的是面有憂色的草壁,手裡抱著一些公文。看來是很久沒有人批閱了,因為那份量比往常來的厚。

 

「委員長?」看見微張開眼直盯他的雲雀恭彌,草壁驚訝的差一點讓手裡的紙滑落。「你終於清醒了嗎?太好了!

「……怎麼回事?

「委員長在回家路途中,因為當天視線不佳就被貨車從正面撞擊……」猶疑著,不過還是誠實的說出口。「大約已經住院快三個月了,委員長。

「是嗎。」不是問句,雲雀只是理所當然似的吐出這句話,長一點的瀏海跟著周遭的消毒水氣味一起騷癢他的鼻翼,沒有太多激動的情緒,黑髮少年輕輕闔起眼,想讓渾沉的腦袋清醒些。

 

注視著閉目養神的雲雀,草壁緊張的放下資料後繼續站在床邊,樣子顯的十分跼促不安,這讓心思敏銳的雲雀即使是閉眼休息,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份讓他煩躁的空氣。

再度睜開眼,搧動眼睫適應光亮後將目光聚焦於書有飛機頭的草壁臉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嚇到了原來就表現出複雜等憂心表情的他,雲雀微啟脣瓣冷冷的說道。

 

「你還有什麼事?沒有的話就快滾。

「呃……」彷彿下定決心一般,草壁壓抑著情緒咬著牙,握緊拳頭後雙腳一跪,馬上整個人趴在地板上,少有的行為使得雲雀一愣。「委員長對不起!醫生說你的右腳因為骨折的傷勢過重,往後可能沒辦法單靠自己的力量用雙腳站起來了……」越說,他那低沉雄厚的聲音越小聲,越沒有平時的魄力,還隱隱的發著抖,只差沒有全身癱軟在地了。

 

完全不敢抬頭直視躺在床上的少年,他崇拜又發誓效忠的並盛國中風紀委員長,草壁哲矢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麼狼狽、這麼低落,因為他知道對於喜愛打鬥的雲雀恭彌來說,這會是多麼重大的打擊。

右腳的傷不但會讓最強的名號受到傷害,也會讓雲雀親手打造的風紀威嚴毀於一旦,更會讓他永遠失去和他人搏擊的樂趣。

沉默延長了很久,或許有半年?也或許有好幾十年,膽戰心驚的草壁兢兢業業的等待自己服侍多年的主子會有怎樣的反應。

會是憤怒嗎?還是像常人一樣悲傷?或者是……承受不住打擊而發瘋?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自己打了個哆嗦。

 

「這樣嗎……

 

沒想到等候多時的回應,竟然只是和前兩句話差不多意義的回答。

 

「如果沒其他事,我想睡了。

「是、是的,那我先告退……

 

退出病房的草壁,此時覺得還不如被雲雀堅硬無比的拐子狠狠拐到住院一年還比較好。

 

 

 

流言蜚語,總是不會少於這世界上,尤其是話題人物的重要性更使一點點的消息就擾的整個鎮上幾乎不得安寧,尤其是那些攤販店家以及學生,一方面是從暴政中釋放的鬆口氣,但一方面又是為人身安危感到憂心忡忡。

由他的威名所鎮壓的一些勢力便開始蠢蠢欲動,而他麾下的風紀委員會則開始沒日沒夜的整頓,想讓人們擺脫那則傳言,雖然有些支持的言論,不過在幾星期都不見並中帝王人影的情況下,草壁等人仍抑制不住更加盛霄塵上的流言。

像這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做的事情,風紀副委員長輕敲門板後得到應允,進到了並盛醫院的一間單人病房。

過了一會時間,那原本安靜的房間在幾聲求饒聲後發出劇烈響動,而後就是重物重擊上門幾乎讓整棟醫院都在搖晃,接下來就是草壁哲矢連聲道歉請求原諒連滾帶爬的逃出病房。

看一個壯碩的男人被扁成豬頭慌慌張張的樣子,也只有這時候才能見到了。

 

「請、請委員長好好休息……」出了門後立即立正,草壁忍著疼畢恭畢敬的對房內深深一鞠躬之後輕輕闔上門扉。

 

匡瑯──!

 

又是一陣巨響,但等聲音落定以後這間病房又再度回歸安寧。

無視床頭櫃下破碎一地的陶瓷碎片和流淌的水漬,嬌嫩的花瓣孤零零的散落,新鮮的花朵顯得破敗不堪。

坐臥在床鋪上的雲雀恭彌已經將手中早些時間毆打草壁的一對銀拐收好,一張端正清秀的臉正蹙緊柳眉,眼神不見往日的戾氣,反而是濃厚的煩躁感,整間房間的空氣凝滯讓他的情緒更加煩悶。

 

「……可惡!……

 

說罷,有著一頭柔軟墨色短髮的少年咬牙,手伸向床邊擺著的一對拐杖,動作卻在快碰觸到冰冷的金屬時停頓了,不是很好的臉色此時又變得更為暗沉,似乎能用鳳眼傳遞出的不爽與殺意狠狠痛毆那些趁他不在變出來作亂的傢伙們。

他握緊拳頭,雲雀拿出不久前用來咬殺他副手的武器,用力掀開了被單。

 

 

 

「給我滾開!你們在做什麼!」呼吸急促的吼聲驅散了圍觀的人群,也嚇跑了一些肇事的元凶,但仍有幾個自恃甚高的少年待在原地,用極度挑釁的目光看著趕過來的黑衣人們。

「是並中的風紀委員嗎?」再度發出令草壁等人厭惡的笑聲,貌似是帶頭的人跨一步擋在他們面前。「你們這群只會亂吠的狗,沒了主人看起來還真是落魄不是嗎?

 

一位梳著飛機頭的風紀委員正想開口嗆回去,沒想到才剛踏出去的腳步馬上就被草壁伸手攔了下來,有些不滿的他好像想抱怨什麼,但在注意到草壁目光注視的地方後,表情頓了下後立刻縮回自己的腿,也壓住想痛毆那群少年的想法。

濃濃的粗眉緊皺,似乎是有某種事情束縛著他的行動使他有所忌憚。

 

「看來傳言是真的,雲雀恭彌最強的封號已經毀了!」幾個人囂張的大笑,而風紀委員依舊沒吭聲。

「誰……說的?

 

幾乎掩蓋掉的聲音聽來吃力,草壁則是驚呼著要他不要說話,少年們倒是在他說完後立即賞了趴伏在地上傷痕累累的他好幾腳。

隱咬著牙,沒有因為疼痛而退減的凌厲鳳眼狠瞪著傷害他的人,然而以前的威嚇感卻在現在派不上用場,畢竟只要有看見剛才事情發生始末的人都知道──號稱並中帝王的雲雀恭彌,他的戰鬥力已不復存在。

應該是踢過癮了,帶頭的少年平緩氣息後轉過頭去睨了草壁他們一眼,然後擺擺手示意手下將雲雀從地上拉起來,用力的朝草壁的方向將他扔過去。幾乎快要驚呼出聲的草壁急忙跟幾位部下接住差點摔在地上的雲雀,後方的幾位風紀委員也在鼓噪著,要不是有命令說不要輕舉妄動,他們恨不得把違逆風紀兩個字的少年們千刀萬剮。

 

「所以說啦!以後並盛這條商店街的勢力就歸我們,你們風紀委員會閃一邊涼快吧!」拋下令草壁難堪的話,少年們才慢慢的離去。

 

目送那些人遠離後,某位穿黑色長版制服的人才悻悻的說道。

 

「副委員長,我們不用去修理他們嗎?

「……不了,先將委員長送回醫院吧。」看著昏迷不省人事的雲雀,草壁深深嘆了口氣。

 

以後……委員長所重視的並盛該怎麼辦呢?

 

 

 

一蹋糊塗,這樣還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亂象,瓶瓶罐罐支離破碎的在地上哀嚎,藥錠與藥水散落於雜亂的地面,縱橫交錯的醫療用品各個從原先待著的金屬推車上被掃了下來,液體蔓延著浸濕了有一半攤在床下的被褥,也沾染上幾根自枕頭裡脫落的羽毛和棉絮。

走廊亂哄哄的,剛送走不少掛彩的傷患,雖然傷勢不重卻也好不到裡,但是那些受傷的黑衣人每個都沒有因為噴出嘴巴的血或是整個腫起的瘀青哀過任何一句,都是默默的被醫院的護是帶離病房。

是的,這處破爛不堪的現場正是一間高級的單人病房,電視已經被推倒在地,窗幕的縫線也遭外力扯壞,滑輪更是嚴重被扭曲的零件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外頭的光不受阻礙的就闖了進來,好奇的觀看狼藉不堪的一切。

彷彿與身邊的混亂毫不相干似的,他安靜的躺在榻上陷入沉睡,儘管手上與臉頰上都有些許掙扎過的擦傷,但早已由護士們上過藥,泛紅的微腫區域慢慢的消退回復原有的樣子。

 

「看來是真的睡著了……」鬆了口氣,全身都是瘀傷的草壁哲矢癱軟的倒在門邊,他謝絕了院方包紮的提議,獨自留下來。「真不知道是讓醫生他們打了幾針鎮定劑才制住,委員長真的……」接下來的話沒說出口,他忍著痛著手於面前的殘局,被他侍奉的主子打壞的物件。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那些人下手之重的關係,雲雀的狀況因此雪上加霜,原本一些傷口開始癒合了,卻因為被感染而發炎,加上新傷造成的損害,這次他整整躺了一星期才清醒。

醒過來後從草壁口中得真相,惡劣的心情更是有如南極的暴風雪一樣刺骨且致命,就連醫生護士手中裝有鎮定藥劑的針筒都被拗壞了不下十幾個,才終於打了好幾針讓情緒爆走的雲雀靜下來。

收持好東西,疲累的草壁拖著一身傷走出房間,準備把弄髒的被子送去清洗,也順便給自己上個藥。

沒多久後,默默沉浸在睡夢中的人悠悠的醒了過來。

藥效消退的速率比所有人都預期的快。

等到草壁剛踏進醫院的大門,一陣重重的悶響震撼了他的身後。

 

「……委員長──!

 

事後,只在雲雀恭彌的病房的矮桌上發現了一張字條,字跡有些錯亂,可能是手部骨折造成的影響。

上面的字句很簡短,就跟他平常為人處事的方式差不多,總是簡短有力,但是也極具諷刺性,就結果而言……

 

『我不想活的沒意義,所以我要結束。』

 

再怎樣治療也無法回到重前,再怎樣努力威信也早被砸的淒慘無比,注定接下來必須靠他人才能走下去,對於向來自主性強的他那是很殘酷的,也因為如此,雲雀恭彌想在多少還能自己作主的情況下替自己的往後做決定。

他選擇留下過去的驃悍,抹消未來的蕭良。

不過不盡他意,迅速急救之下人還是活下來了,只是再度睜開那對漂亮烏黑色丹鳳眼的日子卻遙遙無期。

沒有結束,他墜入了一個循環的湧流,直到他夢醒,亦或是……

生命邁入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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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行雪\伊藤堇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