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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月夜

 

幽暗無光的夜晚,厚厚的雲朵遮蔽住圓滿的月光,寒風颯颯的肆虐黑暗夜下的森林,連貓頭鷹都停止了鳴叫,只是待在樹枝上依著樹幹避免被風吹落,圓鼓鼓的眼睛閃著光骨碌碌的轉動。

在吵雜的風聲中,有著不易被察覺的細小奔跑聲響,窸窣的腳步擦過草叢、草地,在黑暗的森林中跑著、跑著。

就在那雙腿的主人不停跑的同時,更強勁的風颳過引起一陣樹葉拍打的沙沙律音。物極必反,平時在人耳中別富情調的聲音卻因太過於了而讓人覺得吵耳。厚重的雲層終於有了一絲動靜,盈盈月色迫不及待的傾瀉而下。

 

「哈……哈……」

 

急促的喘息遭周圍的雜音掩蓋,快速的節奏也開始緩下來,似乎是將筋疲力竭了,矮小的身影跌在樹林邊緣的雜草地上,還滾了幾圈。

男孩待身上的疼痛緩和了些,有著擦傷的手揪緊胸前衣領,不顧依舊急促的呼吸頻率,把衣領捏得緊緊的幾乎勒住了脖子。

他看到了,看到了在大人口中不祥的魔物,就在這被黑夜詛咒的森林裡。

 

「原來……那個真的存在啊!」呼出一口氣,撫平呼吸的節奏。

 

不過,他感到疑惑。

如果他見到的真的是那在村中口耳相傳有段歷史傳說中的那個惡魔,那他,怎沒變成一塊石頭?

而且他,還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就在那被稱做惡魔的男子臉上。

雖然剛才因為黑暗看的不是很清楚,但男孩非常肯定,就因為那異色的雙眼中充滿淒涼­­­­──那是兩道,晶瑩的淚水。

 

「看來,惡魔也沒有大家口中那麼的冷血無情啊!」深藍的眼瞇起咯咯的笑著。「說不定啊……那些無意間看見他不知情的人一定會以為,那是一位著黑衣的天使呢!呵呵呵……」

 

顛覆長輩的思考,不讓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他對人事物的看法,男孩做事一向就是愛跟常理互相違背,挑戰權威。

如果是平常的他,現在一定會迫不及待的跑回村裡跟大家說這不得了的見解,不過這次他不想要這樣做。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因為他不想,不希望有人跟他一樣發現了這秘密。

這名男孩,他想獨占這在他心中特別的惡魔。

 

第一夜  倒轉意象

 

微風吹拂過草坪,短短的青綠色細絲隨著它擺動,一波波的,像極了一大片草綠的波浪,層層相疊拍打過土壤。

要是從天空向地面望去,就會覺得躺在草地的人現在正飄浮在上下起伏的淡綠水面上,那一頭海藍的髮色和純白的襯衣在單色中特別顯眼。

此時此刻,這位少年舒服的將手撐在後腦杓躺在那裡,享受著風的撫觸跟淡淡青草味,即使他擺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嘴角也微微上揚,但是他真正的感覺呢?從沒有人知道。

其實待在這吹風跟體驗大自然都不是他的目的,他自始自終都不過是在這等待。這件事其實已經不是太大的秘密了,畢竟從他孩童時代的某晚奔回家中後,這個老愛做些違反法紀之事的傢伙便向村中的人宣布──他,六道骸,從今晚之後每天都要去受詛咒的森林渡過半個晚上。

這當然引起老一輩的不滿跟擔憂,他們都在想這孩子是不是在那閒晃時被那可惡的魔物迷惑了?

 

『骸,你是不是遭到可怕的惡魔威脅?』村長擔心的抓住他的肩膀,蹲下身與六道骸平視。

『噢村長。』骸稚氣的臉帶著鬼靈精怪的表情,吐吐舌。『我沒有被威脅喔!別擔心。』

 

不過正當大夥都鬆口氣,心想那孩子或許是又在耍什麼把戲時,總是語不驚人絕不善罷甘休的他,這時吐出一句令在場人驚愕不已的話。

 

『但是我受到他的雙眼迷惑了,我想。』

 

是呀,他是被迷惑了,被那憂鬱但孤高的眼神迷惑了。

 

「呵……今天會不會等到你呢?」睜開閉合的眼睛眨了眨。

 

撥開被吹到臉上的瀏海,六道骸那一雙湛藍的眼凝視蒼穹,只見天藍色的天空漸漸被染上鵝黃,再來是橙黃、鮮橘、橘紅……一筆筆的顏料不斷疊著,變化得很迅速,不一會天空的畫布就開始被塗上暗色,星斗趁機跑出來嬉鬧玩耍。已經步入夜晚了。

他等了很久了,等了近十年。但是他知道,這段漫長的時間對他想見的人來說絕對是即刻而逝的時光,因此他即便依然是從容的,卻也在無意間透漏出些許的急躁,深怕就只有那僅此一次的機會,然後就那樣錯過了。

再次閉上眼,他回憶著記憶中的身影跟村中的傳說。

好像是那樣說的吧?有一個一身黑裝的魔鬼,會在午夜徘徊在這座森林,因為這裡是囚禁他的地方,所以這塊土地生生世世都纏著深沉險惡的詛咒。

只要是在他出沒時刻誤入其中,正巧遇見了他,那你只會有死定了的想法。絕不會有心存僥倖的心態,在碰見他之後絕不可存活下來。那雙眼瞳中不一的色澤是致命的兇器,只要和他的視線相交,那你必死無疑。

成了任風沙侵蝕的石頭是你唯一的選擇,沒有第二個選項。

 

『孩子,要小心啊……』村中講述故事的人總會在最後加上這一句,嚇壞了不少圍聽的小孩。

 

除了他之外,不曉得是因為自身際遇的關係,亦或是其他原由?

唇邊的笑意更濃了,那他……可真是個特例不是?視線不但相交了,而他現在也沒有病痛,照樣做些瘋狂的事,還是依然故我的任性。

 

……啊!說不準是那個詛咒帶來的好運氣也說不定。

 

 

等他清醒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六道骸傷腦筋的坐起身,看來是在回想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要不是現在吹的狂風,也許他還是會睡得很沉呢!

 

「天氣開始轉壞了,會不會下雨啊?」視線對上開始佈滿黑雲的夜空,皎潔的月光只剩下零星的餘輝了,四周看來都是一片黑暗。這下子要回家,可得要費一翻功夫了。

 

不過就在他準備走出森林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緣故?那幾近消失的銀灰色光亮居然轉紅了,艷麗的鮮紅色。

這景象,彷彿在哪也見過……很模糊。

就當六道骸眨眼的剎那,一抹黑影不知何時已經降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一紅一黑的眼瞳,直直的注視著他。

 

「你……」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那真的極具魅惑啊……那雙眼,尤其是右眼的鮮紅,左邊的黑水深潭即使也別具其美感,但不知道為何……

 

那在須臾間現身的人影只是淡淡瞟向他那一看,沒有多大反應,全身的冷漠就跟冬季的夜晚一樣,黑暗、清冷。那人伸出手隨意一揮,倏的不用幾秒,連從雲縫間自星辰滲出的涓涓銀流也封閉在漆黑的雲端上頭。

六道骸靜靜的看著一切不可思議的景象在眼前發生,腿連半步都沒法移動,他感覺到內心有股聲音在咆哮,叫他不可以逃,不可以……直到那樣東西拿回來為止,跟可恨的他拿回「它」為止……

 

等一下!我在想什麼?跟誰拿回?拿回什麼東西?

 

納悶那不斷在心中迴盪的話,那就彷彿是把綑繩綁住了他此時的心思,甚至周遭開始變化了都不知道,激烈的變化。

在不見月光和星宿的黑夜裡,腥紅逐漸蒙蔽了視線,蓋過了全部。

六道骸覺得所有籠罩在他身上的事物都成了黏人的蜘蛛絲,一條條交織、匯集起來,張羅後變為巨大令人無法輕易逃脫的蜘蛛網,黏絲上頭反射出輕淺的光澤,化作一把把匕首劃破他的皮膚,鮮血泊泊流瀉而出,和紅豔的月色相融……

不知怎麼,傳遞給大腦的訊息變化成毫無違和的感覺,六道骸也沒有為此感到懼怕,好似這一切都跟自己有相同的氣息,是完全屬於自己的。

 

啊啊……說不定真的是我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真的不和我離開嗎?』嗤笑著,異色的眼睥睨眼前幾乎體無完膚的男子,揮動手裡尖銳的武器,笑容加深,上揚的脣角滿是邪魅的氣息。

 

對方勉強的撐住步伐,握緊雙手裡的武器慢步走向猖狂大笑的男人,那對武器閃著冰冷的銀光,摻雜了些許血色跟刻痕。男子墨黑瀏海下的雙眼,就如夜晚般,黑絲絨的色澤卻有著堅定的明亮。

 

『休想,這裡是我要待的地方。』

『呵呵呵……不過是片小小的土地,何必這麼執著?』男人將手中的武器轉過一圈後拿定在右手,三叉戟的尖端透著殺意,還有……

『我不說第二遍,你走要走自己離開吧!』舉起手中的拐子,男子眉心揪緊,似乎在痛苦著什麼一樣,眼裡透出一股決意。

『你鬥不過我的啊……你早知道的,因為你不過是片土地的守護者,而我卻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惡鬼。』依舊是笑著,放浪形骸的態度極為灑脫,不過掩不了內心傳來的空虛。

 

沒錯,就是因為空虛,才會逼使待在世間最下層的邪靈急迫的想擁有。他想和對方在一起,永遠的脫離那愚蠢神的掌控,永遠,不分開。

 

『雲雀恭彌,跟我走吧!』與其說是要求或是命令,那更像是……哀求。『不跟我離開,我就毀了這裡。』威脅裡藏著顫抖的感情。『別逼我,你也不樂見不是嗎?』

 

見對方執意要帶他離開,但是那是不行的,他要是離開這塊土地,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事他很明白,那強烈阻撓他們見面的神一定會鍥而不捨的追上他們,然後把他,把對方……所以、即使是對他的……也不能答應。

這其中也包含了另一個理由,是最重要、他最執著的記憶。

 

『我不想走……』低著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狼狽的表情,就在下一秒他丟開了手中的雙拐,開始急速奔向對方。

 

你之於我很重要,但是我也不可否認,另一個人諸於我也是相當重要的,我不能在你們之間做傾全力的選擇,但我明白見到他或許已經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所以容我……

將身體置於此,而我的心──歸你。

 

 

「這是什麼?看的出是在森林裡,不過……難不成正是這座森林嗎?」

 

從意識清醒以來就一直看著兩邊的互動,六道骸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既熟悉卻又陌生,這副景象隨之朝他衝擊而來,並且隨著黑衣男子衝刺速度增強變得更加強烈。

頭好痛……痛到他幾近快要腿軟,意識到再讓那男子靠近另一個人,那將發生讓雙方非常後悔的事。這時又有影像重疊,他隱隱又看見那深黑的惡魔,獨自降臨在樹林,孤單悲涼的流下兩行淚。

難道……這之間有隱瞞了秘密?況且那奔跑的男子跟惡魔……長得實在是太相似了,除去那顆紅色的右眼後。

在思考之前,腿已經邁出了一大步。

 

 

『要做什麼?你要想清楚啊!』正當男子越跑越近時,男人原本自得的表情變得錯愕,拿著三叉戟的手鬆動了一下。

 

來不及了,現在才發覺對方的目的……絕對閃不過的。他感覺到右邊的紅色眼球在驚叫,要他避開,甚至還說著要他使用它的力量。不過要是用能力的話……下意識的,他極度厭惡那建議,那令他回想到先前付出的代價。

 

給我閉嘴!

 

他在內心告訴那顆眼,要它少自作主張。

當場,他賞了自己一拳,使的跑向他的人驚異的停下腳步。

 

『六道骸,你這是在做什麼?』顫抖的音節,臉色蒼白的難看。

『要是這真的是你決定的,呵呵……就由你吧。』扯著嘴角流出的血絲露出笑容,很痛苦,卻又帶著深沉的愛戀跟掙扎。『給我這受該死詛咒的人,我的眼,讓這一切結束吧……不過,真不希望是你。』

『你明白這不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這卻是能讓我們不再繼續痛苦下去的方法。』男人伸手輕握住黑髮男子的手,將之貼附於自己的臉頰。『可是,我捨不得你留下來,為了詛咒而受難。』

 

抿嘴,男子的一雙黑眼直直的注視眼前的人,他感覺到自己剛下定的決心開始崩毀,但在那句充滿無奈與不捨的話中修築了起來。

他閉起眼,眉依舊是緊蹙的,踏近藍髮男子一步,手掙脫束縛移動位置,繼續那未完成的動作。

 

「不可以!」就在男子快碰觸到男人輕輕闔上眼的眼皮時,六道骸身手捉住了男子的手,牢牢的制住。沒有思考過的語句突然流出脣縫。「我後悔讓你痛苦所以不要……」

 

未知的話語不經修飾就脫口而出,他自己都不了解那句話的意思,只能憑心中鼓譟的直覺行動,將在腦海中不斷冒出的想法說了出來。

被稱作恭彌的男子慢慢抬起臉,水氣在眼眶泛濫,快要絕堤。

 

『骸……

 

不希望啊……你我都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啊……

 

看著蒼白的脣喃出一段無聲的話,六道骸愣愣的表情複雜,沒辦法將目光從那痛苦扭曲的臉龐挪開。正當他想更進一步接觸男子時,後腦杓一股陣痛震的他頭暈目眩,然後低沉的聲線在他視線轉黑時於他耳邊低語。

 

『吶!這可不是你的回憶啊……放開。』

 

隨後,他便昏厥了。

不過啊……那男子快哭出來的面情卻怎樣都叫他忘不了。

他的名字是?

 

『雲雀恭彌,跟我走吧!』雲雀恭彌……嗎?

 

昏迷中,他忘了另一人的名字,應該說是,他不能想起,那是一種對內心的堅牢桎梏。這種無意識中的壓抑是一種咒符,對彼此都是,那是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記憶。

 

「……恭彌,是那樣叫的嗎?」六道骸恢復一些意識,喃出這句話之後再度昏去。

 

男人站在門邊輕笑,剛剛不小心讓那小子跑進去了啊!忘了也好,重新來過吧!他閉上眼睛,手輕撫緊掩的門扉嘆氣。

也許消失前同是抱持這樣的想法,儘管知道那對另外一人,是多沉重的負擔,重到他以根本無法恢復原有面貌,持續背負著那眼的罪孽一直到現今。這個令他自責的事實迄今都被掩埋在一段傳說中。

如今的他,深感懊悔,卻也不得不釋懷過往。

 

 

單膝跪在昏去的少年身邊,惡魔不同色的眼底沉靜,毫無波瀾起伏,似乎他正在觀賞一株在草地中的小草,就與他幾世紀前一樣的姿態。

 

「是來拿『眼』的嗎?可是……」細聲的說著。「不是你,你不是他。」

 

對遠久的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他不能離去,在這處等待著某位來者。

但是接觸這少年之後……雖然不多,他陸續依稀記得有個想強帶走自己的男人,在一次爭鬥中,對方的能力被奪去了,自己當時奮力一搏將眼挖出奪去力量。

而自己接受了那眼,再一次躲避了過了殺機。

他覺得他拾回了久遠的記憶。抬首望向雲層開始散去的地方,一束輕柔的晨曦已經穿了過去,連起的青翠的草原。

腥紅色的月空不再。

 

「天亮了……」無止盡的回省已經過去,儘管自己還是記不起太多。

 

當和煦的光芒照耀一片蒼翠的樹海時,漫夜的黑暗以不知去向,單單青綠的草地上躺著一位少年,湛藍的髮絲隨風飄動。

 

第二夜 冀望相繫

 

撇嘴,坐在床上看著一群穿著怪異的人在自己眼前朗誦不知名的經文,還不停的拿綁著樹葉的棍子拍打自己的頭……

六道骸面色難看的被圍在中間,心中有把無名火正逐漸旺盛。這些人是怎樣?是把我當祭品還是神?天殺的兩邊他都不想選!尤其是神,他從不信怪力亂神的,自遇見那森林中的男子之後就更加不相信那一套了。

 

……可以,請你們……」話才說到一半,身上戴著一堆羽毛的村長立刻用一棍的樹葉巴上他的腦袋,枝條抽的他額上滿是一條條的紅痕。原本掛在嘴巴上的微笑垮的比山崩還可怕,手握拳爆筋。「是聽不懂還是聾子啊!我已經叫你們回去了好幾次是沒聽懂嗎?」

 

在一陣殺氣騰騰的「送客」之後,六道骸氣喘噓噓的用力把門甩上,轉身面對家中滿屋子的狼籍,真的有股想把剛才對他施行叫什麼驅邪儀式的老傢伙們狠狠捅上幾刀。

 

 

 

又是互相對看,不過並沒有上次那讓他目眩的影像,也沒有奇異的現象發生。今晚,月雖然殘了一些,但是仍舊是個很美的夜晚,月光的銀輝模糊了輪廓,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被鑲上了銀邊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打破沉默的是一深黑的男子。

 

「……這次,你沒逃。」閉起眼,那鮮紅深黑掩在目簾之下。

「逃」儘管是頭一次聽見他開口,但就是會有不習慣的異樣感覺,就像是……以前曾經相處過,但是第一個開口的總是他。

「幾年前的事……」那漆黑的身影在同是黑色的夜裡,竟是如此的鮮明,特別突出的存在。「你無意間看到我,在你還很小的時候。」

「啊!你知道我那時看到你了?」錯愕,六道骸很確信他絕對沒有讓對方看見自己躲在哪。

……」閉口不語,被村人傳說為惡魔的他沉默了,只是睜開眼與六道骸對視,兩邊的眼各有不同的氣息。

 

屏息注視著,海藍的雙眼望入了那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中,隱約他感覺到,左眼的黑跟男子特有的氣質相輝映,不過右眼的紅……

就彷彿它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居然能聽到那眼球在呼吸、在跳動。

 

來吧!來拿回我……這樣,你就能擁有奪得一切的力量了。再度成為我的主人吧……一同回到地獄底層。

 

「……!」剛剛的聲音是誰的?

「你,跟我記憶中的某人很相似。」男子瞇起雙眼凝視著正為剛腦海竄起的聲音而苦惱的六道骸,那低穩成熟的聲音極其平淡。「難道你和我的過去有關嗎?」

「像誰?你這樣說誰知道是誰啊?」

「我覺得慢慢想起來比較好。」自顧自的說,沒有回答他提出的疑問。「我不了解多少過去的事,幾乎都記不清楚,也沒辦法對你說明白。」

 

時光太過久遠,匆匆奔走的歲月洗刷了不少記憶,令原來就暗淡的內容更加混濁不清,無法辨識。不過為數不多的在這段時間裡變的鮮明,告訴他自己,他一直在這片森林等著一個人,等待一位令他痛苦卻又吸引著他的男人。

 

恭彌……你這樣下去只會更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被永遠的禁錮於那隻眼的詛咒。所以拜託你,就算再怎樣痛苦,請等我,等我拿回它。然後……再一起遠走高飛,逃到神不知道的地方去。

我不要你一直都對有著那隻眼感到苦痛,因為那是我為了你,所擔下的業。

 

少年突然覺得,喉中湧起一股苦澀感,鼻頭泛起酸意。

這是為什麼?這幾句冒出心頭的話讓他感到不捨,眼前夜黑的身影變得虛幻不清。啊……是……

手摸上臉,六道骸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會流淚,自小他就是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來面對一切,不知道是哪時開始的。反正就是對身邊事物的抱持虛偽的感情跟不屑,打從能思考起就告訴自己,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信仰任何物。

但是,就是多年前開始,那種壓抑已經漸漸消失在心中,他意識到,那人稱是惡魔的人,就是自己唯一能信賴的、唯一能信仰的人。

 

「這真的是,很難得的表情。」男子慢步到他面前,微彎下略高的身子與六道骸平視。回覆的模糊記憶裡,有個跟他異常相似的人,是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真的長得很相像,所以如果是他的話……」

 

追尋著,他們彼此都在尋找等待著某人,但現在都還依舊是渾沌不清的。

天又快亮了,第三次的相見沒想到跟前次比起來平凡許多,男子轉過身。

 

「等等!」喚住那要離去的人,一雙海藍的眼秉著期待看著他。「還可以再見面嗎?」

「……」沒回覆,因為他覺得沒必要。

 

相遇,是一定會的,只要連繫雙方的淵源未了。

晨間的風吹起,林中的草地上只剩下藍髮的少年。

仰首,闔眼回味昨晚的他沒注意到,在那時體內發出的兩種聲音。

 

 

 

『呵呵呵……』端詳手中捧著的酒杯,那清澈的酒光在月色下迷離,閃亮的映出盈盈月光,皎潔純白的光芒在穿透紅酒後發出迥異的光澤,艷紅、血腥的顏色。『沒想到你這樣一位渺小的半神能跟我平起平坐啊?嗯?』

 

略帶慍怒的微瞟那坐姿不佳的坐在自己身邊,並且一副高雅在品酒的傢伙,他懶得搭理他,移回目光到手裡的茶杯,細細品嘗濃郁的茶香。

 

『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你有這般強大的實力,卻只能做一座村落的守護者。而我呢,不過是兇殘了點,卻被降到最底層的地獄呢!』挪了挪身子,斜躺在他們一同坐的寬椅上,沒拿酒那的那隻手臂抵在扶手上枕住臉頰。『還真是所謂升遷龜速,降級迅速的寫照不是?』

『囉嗦。』淡淡的回應男人剛才對上面人的批判性言論,對那幾句話很不以為然的哼了氣。

 

深夜裡,兩個身分差異極為懸殊的人……應該是能這樣說吧?或是不能?因為,他們不能說是真正的人,不可以將他們歸為生活在塵世的人類。

他們一位是階位不高的地方守護者,而另一位是來自地獄深處長管厲鬼惡靈的惡魔。極其相異甚遠的存在,性質也是大相逕庭。

其實會遇見只不過是那自稱在地下世界人不知的自傲傢伙閒來無事,突然心血來潮所導致的。說實在的,那被稱做命運的東西真是讓人覺得奇妙又無法理解,你該遇到就遇到,不該的就算你窮其一生也無法得其門而遇。

而且,那任性的東西還有個惡劣的毛病,就是會想盡一切方法捉弄能超控的事物,來好好娛樂自己。

犧牲品古今中外比比皆是,東洋西洋都可略探一二。

 

『所以說,你今晚何時回去?』放下早已喝乾的茶飲,端正坐在椅上的男子張開輕閉的一對鳳眼,微轉過頭看著沒有一點禮貌躺坐在一邊的人,他嘆了口氣。他可不想自找麻煩,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跟這傢伙繼續糾纏到連接下來的白天都荒廢了。

『不知道喔。』那笑容老是令人無法捉摸,他掛著那笑回答。

『別以為我能給你蒙混過去,時間到了就給我滾。』說罷,站起身擺擺寬大的衣袖離開,那與黑夜一般漆黑的和服隨動作擺盪,那種感覺給人就是,那男子隨時都能飛,飛向不知名的所在。

『我才想問,你這隻雀鳥何時會飛離呢!』撐坐起上半身,那詭異的笑容還是不減,異色的視線注視著那在風中擺動衣襬的人,唇邊的弧度加深了些。

 

微微撇頭看向仍賴在那的人,他不耐煩的嘖了聲,當他回頭時一揮衣袖,一陣清爽的風劃過,轉眼間已沒了男子的身影。

 

『呵!孤傲的雀鳥啊……』仰起臉飲盡最後的一口酒,男人舌頭舔去唇邊的紅液邪魅的笑著。

 

伸手化出三叉戟,揮動之後便也跟著消失在那。

不遠的枝葉上,停了一隻全身烏黑的雀鳥,那跟身體一樣黑亮的雙眼直直盯著男人離去的地方,直到又一陣風吹過才振翅飛遠。

 

我們都有自己應負的事,還有……身分。

你離不開這片土地,我無法脫離那常世。

 

 

 

慢步在回家的路程上,當走進村口時就可以看見人煙,由稀疏到密集,田埂景象變成了一戶戶的住家。

瞥見那在他走過時偷偷議論紛紛的村民,少年沒有感到多少不舒服或是厭惡,自顧自的依照剛才的速度從容的走回家門口,但是在就快到時停下腳步,眉單挑了一邊,嘴邊的弧度從上揚轉成下垂。

撥開額前的深藍瀏海,強壓下不滿並盡量保持表情平靜,那有點陰沉的面情也立刻一掃而空,換上的事一種虛浮輕佻的微笑。

家門口站著的是,掌管村中事務的長老們。

 

「各位大人物,來我家不進來坐,是在告訴我的待客不周嗎?」開了家門,卻不見那些長輩進屋,笑著問。

「你腦袋裡哪有所謂的待客之道?六道骸,我們不廢話多說也不進去,來這邊是為了……」帶頭的村長率先開口,沒想到被打斷。

「看來你還在記上次被我掃地出門的仇嗎?你老人家真是心胸狹窄啊!」門還是開著的,但是他已經走到家中,開始悠閒的走進廚房拿出酒,熟練的調起酒來。

 

原來氣到想衝進屋修裡那不知敬老尊賢為何物的少年,村長滿是皺紋的臉扭曲到像是一條條龜裂細紋形成的漩渦,好在還是給一邊勸的人勸了下來。

「就不寒暄了,六道骸,你這小子昨天晚上該不會又是去森林裡了?」

「不是早在十年多前就說過了嗎?我晚上都要去那被詛咒的地方。」晃動手中的瓶子,動作順暢的將調酒器在手中舞出漂亮的弧線和酒水嘩啦啦的悅耳聲響。「來我家只是為了問這狗掉牙的問題嗎?」倒出酒後舉起裝盛的玻璃杯觀察酒色。

 

意料之外的沒有那蒼老的聲音,在他預想中應該是會聽到對方氣急敗壞的吼叫或者是警告他不准再去的命令即威脅等等。但現在門口那方向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到令六道骸輕鬆的心境瞬間陷入泥濘裡。

疑惑的偏頭看向門那邊,就在看見之後眼神突然透出慌張,動作有些不知所措的跑向那,連拿在手中剛調好的調酒都在奔跑中,被自己不知覺間隨意擲在地上。破碎的碎片與酒分散於地面,那眼花撩亂的畫面跟碎裂的巨響一同綻放在六道骸的屋內。

手伸直搶先在腳到達門前時抵在上頭,因為速度過快煞車不及幾乎是整個人撞上門板。

六道骸按著疼痛的頭,顧不得快昏死的痛楚,握起拳頭敲擊起木製的大門,卻在敲幾次之後面情有些抽搐,一臉痛苦的收起雙手。

 

「這是怎麼回事……我家的門不是金屬做的吧?」海藍的眼瞳中漾著訝異和錯愕,臉色蒼白冒出冷汗,勉強抬起疼痛不堪的手。

 

關節紅腫不堪,指間和拳背泛著血絲,脹痛的手部不斷用痛覺神經刺激大腦,一波波的痛逼得他仰起頭咬緊下唇呻吟,眼睛緊緊閉上,汗水不知何時已經浸濕身上的衣物。

這時門外傳來那讓他想狠狠揍人的老人聲音。

 

「直到你發誓不再去那,還有真的有做到的覺悟,我們才會放你出來。」站立在門外的長老們仔細在他家門上面貼上符,門框邊也是圖寫滿了咒文。

「別小看我們。」一位一群人當中全力僅次村長的老人用種嘲諷的語氣朝在屋子裡的六道骸說話。「毛頭小子你不會咒術,休想踏出門。」

 

待那些人聲遠離後,那因為被痛覺持續攻擊導致些微虛脫的少年才緩緩睜開寶藍的雙眼。

 

「恭彌……」今天,見不了你了。

 

第三夜 回溯漸明

 

他今天沒出現在那被外頭村落謠傳的森林中的草原,而是在林子深處的地方。身穿著全黑的衣裳,靠坐在一棵林中老樹的某根枝節處,那棵樹可是這片樹林中最古老的神木,但是它的品種長久來都不為人所知。

後腦依靠在主幹,雙腳垂下粗壯的樹枝懸在半空中,今晚的月光色黯淡,卻顯出星辰的閃耀奪目。男子側過臉慢慢磨著樹的粗糙橫紋,微風吹過拂起他寬大的衣袖及細柔的黑色短髮。

實在不應該那樣頻繁接觸的。他在心中那樣告訴自己。

因為,雖然很細微,但他在六道骸看向他的眼神中嗅到一絲殺氣,不過很快就被那傢伙期待跳動的感情所取代。

男子仰起臉輕輕閉上眼睛,那黑亮的羽睫微微抖著。

 

「那種感覺……好像在好久、好久以前也看過。」那想將他碎屍萬段的思緒,充滿了恥笑和不屑的意謂。

 

『恭彌……』那在他腦海中經常出現的影像喚著他,模模糊糊的。親暱的叫了他的名字後,伸出了手。『跟我一起離開吧!』那原本漾著對他獨有的溫柔笑容剎時變了樣,嘴咧的極彷彿張開了大血盆大口要把他囫圇吞下。

 

「!」在那身影撲來時猛的睜開眼睛,一下子重心沒抓好便從樹幹上頭落了下來,反射性的打開雙臂,卻不知道那有怎樣的意義,只是很直覺的想到伸直雙手就能得救,甚至能直飛上天衝破天際。

 

在重重摔到下頭草地上時,他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有那樣的想法。回溯他清晰的記憶以來,他從來就不曾飛過,因為自己並沒有「翅膀」那種東西,那能帶著生物翱翔天際的羽翼。

 

……或許,要是能想起,更清楚的……

 

他不記得,他能詳細回想的記憶僅限於幾百年前,當時一回過神來時,就身處在這片森林了。「到底,我是怎樣知道我在等待一個人?而且還很確定是那傢伙呢?」何況在接觸過六道骸幾次之後,先前失去的記憶也一一浮現在原本空洞的腦海裡,要不是與他相遇,恐怕他也不會曉得幾百年來的光陰有什麼意義。

他不知道,為何他會出現在這,還有……不同於左眼的鮮紅右眼。這是一開始他發現自己在哪時對自己的疑問,那紅色到快滴出鮮血般晶亮的眼,雲雀恭彌能感覺到,那並不是他的,不屬於他。

但那是誰的?以及為何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長久以來的疑問,就算他努力回想卻也不得其解,而且還因為這隻眼的關係,偶爾他碰見人類時,那些被他看到的人類都會突然化作一塊石頭,最後被風雨侵蝕成碎石子。

然後人少了,雲雀恭彌從鳥兒的耳語中可以聽說,現在這座森林謠傳了一個詛咒。他懶得想他怎麼會聽得懂鳥語,當他聽見後心中湧起了一股漠然,不過平淡中夾雜著不安。

究竟不安的原因是哪個,對當下的他來說都不重要,反正他討厭被打擾的感覺,這樣子對自己來說也不錯。

他忽視了某種情緒。

 

「今天不去好了。」雲雀發覺自己在排斥,並非是跟六道骸見面,而是在跟對方四目相交時會看到那短暫的殺意。

 

 

 

嘴咬著繃帶,想咬好拉緊時總會因為手部傳進大腦的痛楚而鬆了嘴巴,那股痛讓他想當場大叫。

 

「痛死人了……」儘量不牽動傷,用最小的動作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繃帶,放到嘴邊咬緊再度替自己傷痕累累的雙手包紮。「那群討人厭、可惡的老頭子!」低聲咒罵,也開始埋怨自己的身分與命運。

 

不同於從小在村中生長的小孩,他其實是從外地來的,一家人遷至這裡,奇異的是,他家裡除了他之外,全都在來到這村子之後的幾周內相繼過世。有的是身染怪病,有的則是在莫名其妙的意外中遇害身亡。

家人會決定搬來這,是因為在六道骸剛出生時,有位擅長預知片段未來的女人這樣說的:『這孩子有人在等他,等了好久好幾世紀。』

一開始他們都不相信那名叫露琪的女性,她又說:『在遇到那人之前,跟這孩子有關聯的一切都會在終結前結束。』

後來他們才了解,所謂在「終結前結束」是什麼意思。他們目睹了家中幾位六道骸的兄長猝死在很怪異的情況下。家裡的人討論要把他丟棄或殺死,卻每次都失敗,還造成要丟棄他和要殺他的人死亡。

他們怕了這不祥的孩子,後來他的家人求助於露琪以避免同樣的事一再發生,以求自保。在一次次因她的預言而獲救得以免於危難的情況下,便對當初的話深信不疑。

 

『告訴我們吧!那等待這孩子的人究竟是在哪?』終於六道骸的父親再也忍受不住天天的驚恐,帶著家中的一些人前去詢問露琪。

 

只見露琪面色比平時蒼白了些,但是那溫暖的笑容依舊是漾在臉蛋上。

 

『早就知道你們會來問了,這一天來的比預期快了點。』那笑不知為何多了痛苦和悲哀。『在離這有幾座城鎮的村子,往西邊去。』說罷緩緩從抽屜拿出一把已經拉下保險的槍,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快速的扣下扳機。

『我預見了,這天是我的死期,你們會在問完後殺我滅口。』這是在她自盡前的最後一句話。

 

看著面前逐漸被血液染紅的女人屍體,六道骸的父親雖有愧疚卻也鬆了一口氣,慶幸著不必自己動手。

其實他們並不是對她有深仇大恨非殺她不可,只是對於害怕自家有個不祥孩子的事時被傳了出去,知曉這的除去他們家的人,就只有露琪這位外人了。因此對休息走漏的害怕逼使他們不得不這麼做,痛下殺手,就是為了不讓家族內的暗情被世人知道,因而害家裡的人被世人排擠迫害。

不過因為失去了露琪能預知未來會遇到的災禍的能力,來幫助他們躲過殺機,也在到達目的地之後全都不得善終,留下六道骸一個孩子。

村落裡懂得咒術的長老們能隱約看出他是那些事的禍首,卻也了解那並非他個人的意願,不過是命運所逼。

 

「結果……收養什麼的,根本……」終於包好傷,頹然的坐在椅子上。

 

嘻嘻嘻,喪氣話不適合從你口中說出來啊!地域最底層的惡主。

 

「什麼!」驚覺那不應該存在的聲音,這地方除了他自己之外,是沒有其他人的,所以剛說話的到底是……

 

平靜下情緒,靜默的等待那怪異的嗓音再度出現,不過經過許久後,六道骸依然等不到它的出現。

心情不怎好的狀況下,一遇到自身無法解開的問題現象只會讓他的心境更加惡劣,嘆息後放棄繼續等待那不明的聲音,便輕輕的移動身軀到臥房那,緩緩的將手搭上門把,但最後還是放棄像平常一樣的開門方法,動作有些笨拙的試圖用兩隻手臂轉開門。

費好大的勁做了不習慣的事,抱著痛意跟倦怠感的六道骸現在只想倒頭大睡,不想再去想自己被關緊閉的現實。

不用多久,睡意息來,就快進入夢鄉時他的腦海又響起了那詭譎不已的聲響,但是相當疲累的他根本無力去注意到,就尤那東西於剎那出現,在下一刻鐘消失無影。

 

 

 

『呵呵呵……你能飛多遠呢?』仍是輕浮的語調,湛藍色的長髮任風把玩,反正在地下沒有風這玩意,偶爾這樣也挺不錯的。

 

被問的人瞟了對方一眼,身著黑色素面浴衣的男子很自然的無視那句問話,安靜的閉目養神,在一棵高大幾近參天的樹上。那樹木最近落了葉,以至於整體看來十分空洞無趣,加上那不是很平滑的表皮,真的是除了高聳之外毫無特色的植物。

似乎是感到新奇或是疑惑,因為在地下真的……除了屍堆、慘叫、刑具和業火外,沒有什麼事物了。沒把剛才的忽視當一回事,反而是伸出手撫弄樹幹粗糙的表面,然後,摳弄著它。

 

『喂,別給我傷害它。』這時銳利的鳳眼睜開,躺靠在樹上的人那由上而下的視線著實咄咄逼人,厲氣滿分。

『唉呀!這樣就生氣了?』停下手指的動作,男人轉過身把背後緊貼住樹,仰面看著正在瞪視他的男子。

 

須臾間,那原本眼中的怒氣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不住的驚訝。

那深黑色的眼瞳倒映出底下那噙著不可一世笑容的男人,不知為何原因,就在冬末的現在,那有點蕭條的景色竟是跟他那樣的相襯,那脖頸上揚的弧度、那微彎的脣角……

想法瞬間即逝,一雙夜黑的眼睛換回了該有的深沉。

 

『你不了解,這樹的美。』撇下簡單的回應,兩鬢旁的黑色碎髮飄動著,跟隨微風的姿態。『而且它,很重要。』

 

回給又閉上眼的人一個瞭解的笑,雖然對方看不到,但是他想那人是能感覺到的。那個我知道喔……因為就是在那時,第一次讓你看到了我,不過你大概是記不清楚我的長相了吧?因為當時實在是太過混亂了。

 

『那我等,等你展現它的美給我看。』細算一下時間,要是再不回去可是會被發現的,到時候可不只是簡單的懲處之類,可能還會有更嚴重的後果。儘管他討厭,聽從人們口中「神」的意思動。『那下次見了,親愛的恭彌。』

 

一陣黑暗的壓迫感走過,待那感覺沒了之後,闔著的眼才張開。

方才閉眼時浮現的,是不知不覺感受到不明情感的那一幕,蕭瑟的情景,非常非常適合那來自地獄的男人。

 

『那你就別給我錯過,六道骸。』說罷,化作一隻雀鳥迎風而去。

 

 

 

很奇怪的,不是說不來?

心裡暗自反覆咀嚼那段疑問,雲雀恭彌只不過是想隨意走,只是當他回神時,出現在眼前的就是那熟悉的風景。不管是是在現實,亦還是少少現身幾次在他腦中的夢境。

 

「天……傍晚了。」喃喃的說。

 

略為失神的眼望向逐漸跟地平線結合的半個夕陽,那光芒將大地與天空的接合處鑲上金邊,縫上彩線。絢麗奪目的光刺的他瞇起眼,但僅限左眼。

那黑夜般的眼在接觸光線後自動的縮小瞳孔,右眼的鮮紅深處卻沒動靜,其實雲雀恭彌一直很懷疑,那顆只有「六」字的眼到底能不能算是眼睛?

可惜那對他來說,他是不會知道答案的。

對於自己的行動無法控制這點,他有些生氣,厭惡不明事物的他感到那矛盾帶來的不舒服。

 

……不舒服,是嗎?」雲雀再次想起了,晃到這的期間他好像也有感覺到一點。

 

『恭彌……

 

是那聲音造成的……嗎?

 

第四夜 染血那刻

 

「嗚……嗯?」睡眼惺忪的從床上爬起,一對海藍的眼輕輕的眨動,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揉揉眼後將視線移到時鐘的地方,那原本沒什麼精神的眼睛突然睜大,他急急忙忙的抓過睡前隨意扔在床邊的上衣穿起,兩步併作一步的匆忙奔向家門口,然後習慣性的伸出手要將木門往外推……

碰咚!

一個悶響,六道骸整個人大字形躺倒在自家地板,頭暈眼花的感覺讓他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只能任由疼痛的臉繼續發疼,還有那暈頭轉向的不適環繞著他的頭。

好不容易稍微搞清楚剛自己發生的事怎樣的事後,六道骸的表情就是滿腹的牢騷外加惱怒。支撐好身子,他站回門前,握緊拳就是一擊,結實的打在用木頭做的門板上頭。不是用多高級或是多厚的木板做的門,居然在那幾乎是使盡他全力的一拳攻擊下還是沒有一丁點破損。

 

「那群自以為是、自視甚高的老傢伙!」怨怨的咒罵幾聲,他記起了家門就是被他們用奇怪的術給封住,才導致現在自己被困在家裡的困境。

 

六道骸心情不佳到極點,踏回臥房的腳步更是像要踏破地板一般,步步都是極度的用力,看那眉頭深鎖仍在為不得出門去森林生氣的模樣,想必他連腳的痛覺都忽視了吧?

 

「恭彌……好想見你……」他呢喃。

 

雲雀恭彌……真想殺了你呢!

 

「到底是誰!」在他說出話時,同時有另一道聲音跟著一起出現,相當清楚的話讓六道骸心中湧起一股不安的想法。殺了恭彌?是誰……一直在我身邊說話?

 

但是很奇異的是,他內心竟然有某處跟著那些話騷動著,叫囂翻滾,只是他每次都在無意間忽略了,不過在一次又一次之後,那喧囂感變得愈加強烈。昨晚聽到後,六道骸還能思考那聲音究竟是怎樣發出的,但……現在的情況卻是……

有著藍髮的人在一瞬間失聲大叫,克制不了腦中泛起的抽痛,一臉扭曲痛苦的倒下,重重的摔倒在地,痛楚沒有因此停歇,反而是猛的痙孿,便瘋狂的在地上打滾。抱住頭他怒吼著,失聲力竭的。

 

殺了他,殺掉雲雀恭彌,拿回我。

殺死雲雀恭彌吧!那會令你奪回昔往的一切。

快殺了他啊!我等不及跟你重逢了。

殺了他……

殺!

殺!

 

一聲一句字字刺進他的身體、他的頭、他的心,那每個字都彷彿是有其生命力,在被釋放後開始鑽進他的一切感官大肆摧殘肆虐,那些字音在越鑽越深和破壞之下,它們終於發現了目的地,便毫不留情的搬弄那道緊閉的門,不斷撬它打它。

六道骸感覺到異樣,那被入侵的滋味令他極度厭惡,他拉扯頭髮並且大聲嘶吼,命令那東西滾出去,而內心深處也有一個嗓音,跟當時看見的兩位對峙的人當中,留有藍色長髮的男人是同樣的音質。

那聲音堅定,低沉的具有魅惑感,讓人摸不著其真心的笑聲。

 

 『呵……你可以不必再來了。』那聲音回響在他身體裡,頓時他覺得舒服多了。『你不過是顆眼,沒有資格命令我,更沒資格要我的靈魂做什麼。』

 

那讓他不舒服的聲音又出現了,笑的極為狂妄。

 

靈魂?也是,失去力量的惡魔充其量不過跟人類差不多。

但是你別忘了,你可是因為我才能當上惡主的啊!

難道願意就這樣因為那傢伙的法術而終期不停在輪迴道上?不想贏回?

那傲視的霸氣,漠視常理的性格,你確定要拋棄?

我想你不會這麼決定的吧?因為我實在是太了解你了!當時你還想為了達成目的使用我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每笑一次就讓六道骸的頭痛上一回,不禁發抖臉色蒼白的喘氣。

 

……』沉默無聲。『你果然……只是一顆膚淺的東西。』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腦海中似乎泛起了不可能看到的笑容,陰險、帶了幾分憤怒的……惡魔式的笑臉。

剎那間,那沒停過的嗤笑倏然停止,傲慢的聲音轉為哀號,就像被某種力量抓住,狠狠的掐著它的命脈。於是六道骸的腦海恢復了平靜。他虛脫的躺在地板,望著眼前的事物,眼神失去焦距。

 

 

 

坐在草地上 ,微抬著頭看像一片漆黑的天空,那平時發出銀亮光芒的月亮今晚特別的幽暗無光,星辰卻沒有藉故展耀自己來奪去她的風采,反而是跟隨那光色明暗,也暗了下來。

 

「不對……」遙望月夜的男子低聲說著,眉間不自覺的蹙緊。

 

不對勁,真得不對。他沒來這,那六道骸。

儘管輪迴過了幾番,那對他的執念應該還是十分強烈,對他的執著……

否則,也不會在看他時偶爾露出那極為濃烈的殺意。雲雀恭彌沒注意到,在那殺意後的,並不是他的意志。

其實他沒有天天都在這裡等的,這就是為什麼六道骸在十年多的近期才能再碰見他。當年,那月圓時,他在眼角餘光瞥見了躲藏在樹叢裡的男孩,四目交接的那瞬,雲雀恭彌只想說:又是一個。

他沒去多在意,因為那男孩最後一定會石化,然後逐漸崩解消失在俗世。

可是……

當某次又是月圓時,他再度出現在看見那男孩的地方,那草原。只有在那邊,每次時間到時的感覺都會非常激烈,所以雲雀恭彌並不喜歡那裡,但是一到了那,就會有種受到救贖般的情感。

可笑,救贖?他慢慢走著,在草原,任那短小的小草搔過他的腳邊。

後來,他用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某處,驚訝,除了那隻外尚有其他情感在喧囂,不過他的面容依舊是淡漠的。

是那位……多年前的男孩?

從遠處觀望,到一步步的接近仔細打量,他才恍然明瞭,不過是有那感覺,但是他忽然想起了許多事。

他是六道骸。內心響起了那聲音,平靜的。

這也是為什麼,那時他沒有出事的原因,雲雀恭彌在那之後沒有聽到村中的騷動,森林裡群飛的鳥和生物沒有談論村莊發生了有孩子失蹤的事件。因為他,六道骸是這眼的主人。

那藍髮的人醒了過來,表情訝異的。

 

『你……』轉過頭去,用餘光輕淡的看了他一眼。

 

眼睛直視那圓月。

手揮起,時間又到了。

 

 

 

男人坐在座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底的煉獄。孤魂哀嚎,獄卒抽鞭,業火焚燒發出焦臭,油鍋被扔進物體時發出的吱吱聲,刀山刺穿時噴濺的血花。

看似慘不忍睹的景象在這底層卻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異色的眼瞳觀看,有點倦怠的用手撐住下巴,眉間透出厭煩,輕輕皺在一起。嘴角沒有揚起笑容,就連那詭譎的弧度都沒有,不帶情緒的表情注視罪人在此受罰的樣子。

 

『真是無趣啊……』口氣滿是嫌膩,男人說著。

 

說罷閉上眼,腦中浮現的是在一片草原中,一望無際的景色裡,有個深黑的人影孤身佇立在那青青色彩中,違和,但又不會讓人感到強烈的不相襯,就像黑與白,在對比下烘托出彼此的特別與美麗。

他出聲喚了那位男子,他彷彿聽見自己發出了輕笑聲,心情前所未見的舒暢。

對方微側過身,寬大的浴衣袖子隨風擺動,那起伏跟周遭的小草拂動節奏有著韻律感,時快時慢的節奏就像有了旋律,在遠處傳來的樹葉摩擦聲響就是。男子信步走近他,冰冷的面容在和煦的陽光下好似剔透的大理石,散發無與倫比的光澤和魅力,連嚴肅的表情都因陽光柔和些許。

啊啊……就是這樣才為你著迷啊!漂亮的雀鳥。

 

『您要去哪?』見男人起身,在他身邊的手下問。

『呵呵呵……去哪?你管的了嗎?』他一口輕蔑的語氣,睨著。

『不、不敢。』畢恭畢敬的欠身,身上泛起涼意。

 

等到男人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早就是滿身濕濡。

 

 

 

意識有點不清,好不容易終於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六道骸眨了眨眼便認出自己正倒在房門前的地上,身上都是冷汗。全身不舒服,痠痛的感覺纏在四肢百骸上頭,令他沒辦法站立起來,只能吃力的撐住上半身,靠著牆坐在那。

 

「哈……」吐氣,他仰頭,汗滴仍是不斷冒出,弄得他全身濕黏。

 

他闔眼,一對湛藍的眼被掩在眼簾後。他好累,卻又站不好,無法走進房間躺上床,就乾脆索性就在這小憩。

他感覺到,那前些時間被怪異感拼命想打開的地方,現在居然很輕易的就被開啟。那站在門邊的人影熟悉,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胸前,臉上掛著若隱若現的笑。

 

好奇嗎?他聽見對方問著自己。可以看,不過別一股腦栽進去了啊……

那低沉的嗓音竊笑,聽起來跟那時後抓住自己手的人聲音是一致的。

 

不等那人邀請,六道骸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他落魄的出現在夜晚的草地上,渾身是血,有的已經發黑凝固,破爛的衣服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衣衫襤褸。只不過,那雙紅藍鮮明的眼依舊是晶亮的,一邊像是要流出透明的液體,另一邊則是像要滴落血液那般。

震驚的注視著男人,男子在看到他那副模樣的時後立刻站起,手腳幾乎發抖到不能自已。雖然他也是一身殘破的衣裳,卻沒有看起來像對方那般的驚悚,當他想靠近男人時,腳下傳來金屬的喀啦聲,那清楚的清脆聲音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他們把你鎖起來了?』視線盯上那鐐銬,施加了特殊咒術的鐵鍊。『他們竟然敢對你用這些東西!』

 

瞇起細長的眼,那雙異色的瞳仁在黑暗中極為顯眼,發出的強烈寒意令男子忍不住停下接近的腳步,甚至後退了一些。

對方逐步逼向,他就退了幾步。

 

『他們不該那樣對你的!雀鳥就該自由,就該飛!』平時輕佻的語調在這時極為憤怒,伸出手拉住男子的手臂硬是將他拉近自己的眼前。『他們要為此付出代價!』

『夠了!』用力甩開那隻手,男子的聲音聽來多了一分脆弱。

 

他又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著發生的過去。

 

第五夜 狂亂起舞

 

錯愕的睜大眼,似乎對對方出乎意料的反應感到措手不及,被揮開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原來臉上的怨怒消失無蹤,飽含恨意的眼神現在有的只是不解,如果更深入的看的話,你還能看到類似受傷的難過感情。

不過要他承認自己露出了那種神情,他是怎樣都不會承認的。

 

『恭……彌?』叫著男子的名字,他前進了一步,換來的卻是那人害怕警戒的後退步伐。

『別過來……不要靠近我……』白皙的臉泛起不自然的神色,變的異常蒼白。

『為什麼?』男人繼續靠了過去,那難受的眼神被他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受挫後的惱怒,那股壓的他心臟沉悶的感覺令他的思緒極為焦躁。『你說過你不會怕我的,不是嗎?』

『六道骸,你不要再……』不穩的向後邁出步,雲雀恭彌的身體都在發抖,他沒看過這樣的六道骸,現在的他比當初第一次見面時,身上充斥底層的瘴氣和惡魔獨有的讓人畏懼的氣質,還要……更加的使他覺得恐怖。

『你說過不會對我恐懼的!』

 

話才剛脫口,雲雀就感覺到自己快速的被壓制在草地上,突如其來的衝擊造成他腳步的鎖鏈發出激烈刺耳的撞擊聲,鏗鏗鏘鏘的響徹在森林草原上,平靜的夜幕中。身後泛疼,但是最痛苦的地方莫過於遭到緊掐的脖頸。

對方對他就好像在對待到手獵物那般,眼底在見到他吃疼呻吟時沒有絲毫同情,反而是露出邪邪的一笑,那對異瞳被瘋狂給占去了一切。跨坐在雲雀腹部的重量讓使得他呼吸困難,滿臉是缺氧造成的漲紅,非常不自然的顏色。

 

『呵呵呵……看來我果然不該對世上的事物有所期待,更不需要說是上頭那群高傲的神的走狗。當初更不應該救你!』低下頭,六道骸硬是扳過撇頭不願正視他的臉,那四目相交的瞬間他聽見底下的人發出吸氣聲,那有著害怕的動作讓六道骸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六、六道骸……你……』咳氣,手指摳抓泥土跟綠草,雙腿掙扎式的踢動,死命要對方離開自己身上。

『唉呀?我可愛的鳥不是很喜歡被束縛嗎?』移開其中一隻掐住雲雀的手,轉而用力拉扯他那頭墨黑的短髮,然後他又聽見了身下那咬牙忍痛的悶哼。嗤笑幾聲,不帶溫柔的笑臉湊近。『所以……才很喜歡被那些傢伙綁在這吧?』

『才……不是那樣!』吃力的擠出回應,眼角好似有點淚光在閃爍。

 

面色發青的觀看眼前的影像,不知怎麼的,當他看見男子快哭出來的樣子胸口就莫名抽痛,悶的他幾乎透不過氣呼吸。

他彷彿想起了,那被塵封的記憶,那要他痛苦不堪的聲音想挖出這段,就是想說藍髮男人一定是恨那男子恨到發狂了吧?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哽咽的說著,六道骸轉頭望向駐足在他身旁的長髮男人,海藍的長髮一就是批散著的,更帶出了那人神情裡的失落與痛楚。「你……其實是迷戀他的,愛到無法自拔。」後頭悄聲的呢喃。「就和我是相同的……」

 

 

 

胸口的悸動……雲雀恭彌蹙緊眉頭,那種讓他無法言語的感覺。催促著自己,他不自覺的抬起腳步,快速行徑的方向……是他在清楚的記憶內從未踏出的森林外圍。就在他越來越接近通往村落的小徑,就在他的身體和森林外部的距離越加靠近的過程,那個莫名在推著自己的感覺就更為強烈,不過……

 

「什……麼?……嗚咳!」一股直衝左胸的劇痛,接踵而至的是撕裂的拉扯、絞破的扭曲感。

 

雲雀覺得心臟的地方被狠狠的撕扯,嘴邊滴落的濃稠腥味甚至讓他懷疑心臟是不是真的被揉碎,使得自己現在全身顫抖得不像話。

咬牙,他才不會因為痛楚就放棄行動,捏緊拳心,指甲劃破嫩肉的痛遠不及胸口的,而且雲雀恭彌發現,當他每像森林外移動一點點,除了痛苦之外還有輕爽的氣息灌進他的腦中,十分奇怪。

那清流彷彿是某種淨化的物質般,令他因疼痛模糊的意識清晰了起來,另外有一些他之前不曾想起的……雲雀仔細的想著那些出現的影像。這……是我的記憶?

 

「我……我要去找,六道骸。」面色蒼白的說著,眼中不自主的流下透明的液體,澆在他身下的青草葉上。重量壓下,然後一個彎腰後彈起,依舊是那生機盎然的弧度,草兒的翠綠更加以往了。

 

他、他……是他自己,將自己禁錮於這座森林,也是自己,把他推向醜惡的輪迴,對方身上纏著的惡運全都是因為曾被那顆眼纏上緣故。當初只是想著要分開他力量來源的「眼」,卻不知道他會墮入輪迴……而自己也一起被那眼睛拖累,到……到了現在才想起!

看見染血的村莊後,雲雀恭彌如此的在心中這樣苛責,心口的揪痛全都因他而起──六道骸。

身濺鮮血裝飾衣裳的他,那沐浴在夜幕下的身影一瞬間跟久遠的記憶重疊了。

 

 

 

「我也愛他。」和男人面對面,他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我真的……」擁有異色雙眼的男人了然的閉上眼,似乎對六道骸的答案感到理所當然。

「那你,是要以現在的身分與他走下去,或是……」在那回憶裡和他同被喚為六道骸的男人面色透著苦澀。「成為和我一樣的存在,脫離輪迴道,與恭彌永生在一起?」他的選擇讓六道骸想到,他,是人類,不可能與雲雀恭彌一同走到盡頭,世界和俗世的盡頭。

「……」不管如何,我只想和他,只是……要是選擇了永恆,那陪伴他的就不會是自己。「那你要答應我,就只是很簡單的事。」

「呵,早知道你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我們都不是慷慨的人。」笑聲沒有語句中應有的諷刺,而是了然的愉悅。「你說吧!」

「──」

 

對低頭的少年,男人向他露出了感謝的微笑。

 

「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想那樣做。」嘆氣。「至於那另外的,我也答應。」

 

 

 

幾位老人圍坐著,搖異的燭火下,其中的幾人面容顯得相當擔憂。

 

「我們是不是做過頭了?」

「那孩子還年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原諒他吧!」

「都過多久了?他應該餓昏了,是放他出來的時候了……」

 

不需要多做言語討論,他們有志一同的看向坐在中間的村長。

「可是那惡咒,詳細原因跟解除方法我們都沒查到,就這樣放他出來會不會有危險?」自小到大他們替六道骸做過了無數次儀式,暗中施下許多強力的守護及破解咒語,卻到後來都發現是徒勞無功。「但是……唉!先不要放人,我准許你們送食物過去給他,只不過要小心謹慎一點。」

「那我就馬上拿……」

 

不等他起身離開,一道銀光割下了他的頭顱。燭光倏然消滅……

 

 

 

幾經掙扎,儘量拉開距離對峙著,黑碎的短髮跟著他極速的閃躲和回擊時的動作而飄灑,那就像是夜裡的草兒一般柔軟的頭髮卻沾上了暗褐的血液,變得有些僵硬,甚至那弧度銳利的就是一把彎刀……奪人性命,惡鬼的鐮刀。

那些血,那些傷,都是他眼前的男人留下的。

 

『跟我走。』哀求似的語氣,對上的卻又是極不相符的邪笑與精準激烈的攻擊,那把尖利的三叉戟隨語落下時,直衝著他的上半身襲去。

『嗚……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舉起手中的銀拐抵住一次突擊,男子略為使力後駕開男人的武器,向後一躍又拉開了幾尺的距離。

 

他瘋了……要是自己離開這,那該有的平衡都會消失殆盡,沒有一寸土地能無人保護,因為一處地方會有它本身的力量,要是身為守護者的自己走了,那股力量便會無主駕馭,最後失去控制的能力……自取滅亡。

要是這樣的事發生了,那跟殺了生命的罪孽有何不同?事情況還會更加深重。

他,雲雀恭彌可負不起,畢竟那樣的結果,代價實在是過於沉重了。雖然厭惡被束縛,但是,他喜歡著這裡,幽靜祥和的環境。為了保護他喜愛的事物,他曾經滅了許多想染指此處的人,努力維持原貌,就是想保有這渾然天成的美。

何況……這裡有著他很重要的東西,六道骸他該不會全忘了?那有著腥紅月亮的夜晚裡,發生的一切……

 

『呵呵呵……果然你是喜歡被束縛吧?』男人嗤笑,將戟尖靠進舌頭,舔掉尖端剛攻擊時擦傷雲雀手臂劃出的寫滴,點點紅液腥鹹。『跟隨我走吧!我可以花無盡的時間囚禁住你。呵呵呵……』猖狂的笑著,他幾乎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意念,那鮮紅的右眼反射出血光,紅豔的嚇人。

『不,我討厭被受限在一處。』

 

雲雀勉強著自己不要對那模樣感到恐懼,其實內心也是痛著……當初,頭一回見到他時,對於男人的出現他絲毫不覺得訝異,那男人注意到自己時問著:呵……會怕我嗎?那口氣中夾雜期待之類的,一開始雲雀並不了解他為何會有那樣的感情。

那時候冷淡的回了:你可不是多窮兇惡極的傢伙,何況真的是……

淺淺的漂了一眼,夜黑的鳳眸剎那對上異色的詭異雙眼,隨即轉開。

我有何必要怕你?草食動物。打了呵欠,靠坐的樹上頭樹葉沙沙響著。

男人露出驚異的神情,不過旋即變回輕佻的神態。

你還真是有趣呢……呵!

 

是呀……是我說不怕的……但,現在的你……

 

 

 

手中握著的刀鈍了,用力的甩去刀鋒口上的血,殘留在刀口子的斑斑血跡反射月光,腥紅透出一種銀輝光澤,冰冷卻又溫和的顏色。身出手用手指擦取濕黏在臉頰的新鮮血液,將沾到的手指尖放進口中細細舔拭,品嚐那股令他著迷的腥鹹。

抽離嘴的手指牽起一道淡紅的銀涎,清淺的血味散漫在他嘴裡,舔去那混有血的唾液,然後嘴腳彎起一個絕無僅有的詭異弧度,湛藍的雙眼瞠大發出讓人發毛的笑聲,漸漸轉為放肆的狂笑。那笑聲那笑容都極為和這世界不協調,格格不入,但是又好向反映出了世間的一切黑暗一般。

 

「六……骸、你……」梗在喉間的話卡住了,言語變的斷斷續續,斷簡殘篇似的接不起,也無法理解。

 

對方應該是還沒發現他的存在,依然故我的發狂大笑,火焰的劈啪聲也掩蓋不了那彷彿是來自地獄底層的聲音,迴盪於被破壞的殘亂不全、狼藉不堪的村莊。

黑衣的男子跪倒在地,卻不是因為身體各處的激烈抽痛的關係。雙手勉強撐著身軀,墨黑的鳳眼呆愣的盯著遭到鮮血噴濺的土地,手掌的溫熱感覺起來異常的冰寒,感覺好……非常的悲傷、痛苦。

 

「呵哈哈哈──!」大肆的笑著,突然聲音卻停了,那剎那間停頓後的靜默長的跟幾世紀一樣,任火焚燒捲起的熱風吹亂的藍色頭髮是那樣的漂亮,美到屏息的兇殘。雙手倏地垂下,擺盪在身體兩側。

 

察覺到投過來的視線,男子抬起被冷汗浸濕的臉龐對上那對藍眸。

全身沾染血漬的少年拖移腳步,徐徐的,不會說是很急促,反而顯得有點呆板遲鈍,用與剛才殺戮時的身手大相逕庭的動作接近他。

 

「六道……骸……」苦澀的喚了那人的名字,只希望他還保有一些理智。

「呵……恭彌。」他也張開薄脣喚了他。

 

聽見他的回應,如往常相同的呼喚方式、語調,男子鬆口氣的稍稍放鬆了眉心和心頭的苦痛,不過這都將在下一秒化為虛無。

 

「呵呵呵,親愛的恭彌。」來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和他平視。深藍的眼凝視面前的蒼白男子那兩邊顏色不一的瞳仁。「跟我離開吧!」

 

驚懼的表情不可抑止的浮現,記憶重疊的貼貼實實。

 

第六夜 痛楚失約

 

互相的攻防,只是某一方似乎對防守沒感到在意,身體上無不是青青紫紫的瘀傷或是紅漲的腫處,儘管如此傷重,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亦或是減慢,那噴濺滿鮮紅血液的蒼白色臉龐依舊是笑著的。

 

『呵呵呵……恭彌,跟我離開一定會比在這裡好過多了。』嘴邊喃著惡魔般誘惑式的語句,可是手竟是持三叉戟像對方劃出一道銀光,看見那白皙的臉頰又多了一紅痕,他優雅的笑了,帶有寒意。

『不要。』趕緊後退一步。

 

一次次的攻擊之下都有一句勸誘的話語,但極配不上男人不間斷的攻擊,那柔情似水的話在他面對襲來的武器時,聽在他耳裡是有多麼的諷刺矛盾。

雙方突然在一瞬間停下了,四目相交凝視彼此,一雙異色詭祕的眼對上了一雙魅惑黑水般的瞳,白日生生不息的草原於夜晚時卻是這樣的死氣陰沉,加上遭黑雲不時遮蔽的新月光芒,這是怎樣的沉重啊!

男人安靜了許久沒了下一步攻勢,男子也是沉默的。

但是不等晨曦的到來,湛藍色長髮的男人還是說了話,那近乎是最後的通牒,向他,而後放聲大笑著。男人擺了擺沾上血的墨黑衣袖,抓緊銀拐緩慢的走向他,狠狠的拒絕了再度的邀約。

破裂了,談判。

他見到了那從剛剛以來都保持瘋狂情緒的男人,眼神的倉狂閃動一束光,那他並不陌生,那是他以前,甚至是追溯到頭一回遇見時,男人的紅藍異瞳都是用那目光來注視他的。不像是地獄身處管理者的邪惡氣息,是淡淡的……一種迷戀。

諸於外面的世界,諸於曠達的森林,諸於……他,雲雀恭彌。

他明白了那人並沒有全失去理智,只是因為無法接受他的答覆以及那群人的對待才會發狂。畢竟他,六道骸是在獄底站在頂端上的人,對於現下的遭遇他根本承受不住,也嚥不下這口氣。

報復和破壞,才是他本質上的一切,現在他不過是嶄露出來,就是如此罷了。

自己已經……不曉得該怎樣去看待他了……

浮現的想法,儘管會痛不欲生,卻只能用這方法了,為了阻止他,做出讓自己無法原諒的事情之前。

 

擊中對方的剎那,六道骸落寞但溫和的微笑深深烙印在他的瞳孔中,他也因此落下了淚水。

笑著,然後他在臉擦過雲雀時在他耳畔說了。

 

『其實,我並不是如同你認識的那樣……』其實,破壞、毀滅等的,那不是我該有的,那是後來……

 

 

 

趴伏的身子仰頭面對著他,微微發抖的唇難以說出話來。

六道骸……你,還是要踏上那條路嗎?

眼中滿是破敗的事物,自己珍惜的都已經被少年毀壞,低頭看著自己的臉是那麼的相似,簡直是同一副模子印刻出來的啊……

身上遍及全身各處的疼痛加劇,尤其是右眼。那鮮紅的東西在叫囂著,不斷的呼喊說把他拿回去等等的話,那聲音聽起來刺耳聒噪,訕笑的波動迴盪在他腦中,如回音在山谷中迴盪。一波接一波的而來,深潭的水面泛起一陣陣漣漪,撞擊在一起反彈,擴散變出了無盡的波漪。

 

「六道骸……不要,不可以再像那時……」低垂下頭,滲著冷汗的額頭貼上佈滿血液的土地。這裡原本是他所愛的地方啊!如今卻變成這副模樣……

「呵,你的答案還是那樣嗎?」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看趴伏在地的男子,微瞇的雙眼裡是寒冬,早沒了先前的溫暖顏色,專對雲雀恭彌的……

 

腦子還是一團混亂的時候,後腦勺被狠狠的踹了一腳,整張臉因為頭被壓制著跟泥地磨擦,遭小石頭割傷的地方隱隱流下血。

皺眉,他雲雀恭彌可不是給人這樣踐踏的!傷心之餘他憤而死命伸出手抓緊了六道骸踩住他頭的腳踝,使勁到指甲都陷入長褲內的皮膚裡面,頓時那邊的布料被慢慢染成暗色。

 

「嗚!」不留情面的鞋尖踢上他的臉,下一秒胸口附近的衣服被對方揪緊,雙腳迫離地騰空起來。

「呵哈哈哈!」仰天大笑,瘋狂的藍眸牢牢盯著那人的右眼,望向那六字,那眼神彷彿是著了魔一般。「對了,既然不和我走,那就先把東西還給我吧!」

 

胸口一次強烈的抽痛,伴隨的是……覆蓋了單方視線的──艷紅。

 

 

 

單膝跪於男人身旁,喘著粗氣身形相當狼狽不堪,即使想盡辦法穩住,但依然是感覺到身體克制不了的顫抖,平衡不佳的左右晃動著。

平躺的人雙眼都已經闔上了,瞧不出那紅藍迥異的眼瞳,那頭湛藍細長的髮絲披散在他的胸前和臉上,有的也攤散在草地跟那綠色感覺格格不入,不過很是美麗的色澤。男子用手微抖的撥開那覆在他臉的頭髮,最後指間停於右邊的眼睫旁。

必須挖出來……才能真的讓眼離開他,而起自己還必須背負起那詛咒的眼睛,然後,永遠的活下去,當承受的剎那還會……

因為他不是眼認同的主人,那就必須忘卻種種,這不是他的意思,是眼的意志。眼在他腦中咆哮如此說著,威脅著他。

 

『……』他發覺自己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有某種溫熱的液體碰到雙頰的傷口讓他覺得好痛、好痛,但是更痛的,是他自己觸摸不到的地方。

 

他,下定決心用力將手指戳進對方眼窩時,崩潰了。

 

『我不想……忘記你啊……不是說好了?』漠然的望著手掌中央的一顆紅色圓球,血淋淋的讓他的手就像是把持了幾噸的重物。「我說過要讓你見識那樹的美啊……還要你別錯過了,你都不記得了嗎?」

「還有……你為什麼不在剛才用這眼的力量?殺了我,你還可以得到短暫的自由……脫離那分開我們的神……雖然不會很久……」他呢喃著,回想起了很多很多,他們先前的相處回憶,使他停下回憶的,是頭一次碰面的情景。「對……不起……」

 

說好不怕你的啊,說好的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臉頰越發熱疼了,淚水激的他的傷口作痛不止,傷也無法癒合,淚滴至地面時,是淡粉色的。

 

好比是盛開時飄落的櫻花花瓣一樣美麗。

他們等不到約定的那時,等不到花開的季節,等不到一同攜手的時候。

所以,至少那血淚,就當作是實現約定的花吧……

 

 

 

將手上的男子重重的摔回地面,癱軟的身體就像是脫了骨的皮,只是發出了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那人毫無反應的被殘忍對待,半邊的臉抹上了更甚夕陽的艷麗顏色,眼皮下的空洞浸淫於血池。整個人沒了生氣,死氣籠罩在他身上,連呼吸都被那垂弱的他遺忘一樣,絲毫聆聽不到那細微的聲音。

 

「呵呵呵……」凝視著手中的鮮紅物體,六道骸的笑聲詭譎,就像是得逞般的狂妄放肆。「拿到了,這屬於地獄惡主的眼。」

 

哈哈!你來拿我了!

看吧,果然還是需要我的。

讓我進去!讓我們融為一體吧!

就像當時你墮落,締下契約。

 

那邪佞的嗓音咨意的奔跑在他的腦海,蠱惑的言詞是那樣的清晰。

 

「眼啊……對,那時候的確是那樣。」視線沒有移開過,碧藍的雙眼映著艷紅。

 

現在的他,不是年少的六道骸,而是百年前,與雲雀恭彌交手的他。所以,才能如此的殘酷抹滅難以記數的生命又能完美重現當時的情景,重現雲雀恭彌對他的害怕、恐懼。

再次對那癱於泥地上的人一個微笑,那笑容的意義不明,摸不透他的思緒現在正在想什麼。

 

快點!然後去誅殺那些狂傲的神……!

 

「囉嗦,我說你吵死了。」斜睨那渺小的眼球,拿它的手一用力,使勁之下噴濺出奇異的液體,從指縫中流洩出。

 

那一直以來叫囂的聲音,徹底的消失在他腦海,消失在這世界上。攤開手掌,嫌惡的甩掉那濕黏的碎塊,整隻手連指甲縫都染上淡紅。

此時,雙瞳終的冷漠已經消逝,微瞇的眼閃爍著,不是溫柔,不是憐惜,看著那似乎是死去的身軀。緩緩的蹲下手貼實在那男子的胸膛,感受相當虛弱的生命。感受,那人還活著的感覺,他的一切。

 

「你知道嗎?雲雀恭彌。」他靜靜的說著,娓娓道來這一切的開端。「我們的源頭,並不是無意間遇到你,而是很早……再更早,連你都不知道我的存在的時候。」

 

 

 

耽溺於歡樂,神沒有煩憂,也沒有真正的形體,他們的生活雖說是美好的,但也可以說是絕對的空虛,因為沒有實體,沒辦法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生活也只是一昧的重複一些瑣碎之事和虛度光陰。

沒有時間流逝的痕跡,不死,就根本對事物都遲鈍了。於是神可以說是無情的,藉由玩弄不按照牌裡出牌的人及生物,來取得娛樂。

 

「真是無聊啊!」厭膩的嘆出這句話。

 

就是這句話,這就是種下了名為罪孽的因,導致了今後……悲傷痛苦、幸與不幸交織的果。

 

 

 

透過雲間的空隙,他無神的望著地面的東西,有時候捉弄一些他不經意看見的生物,就在這時候,他就步向那位糾纏住他的心男子身邊了。

看見一隻一身黑的雀鳥,牠的神態就如同王者一般,四周的動物包括身形比牠大上多倍的,都兢兢業業的走過牠面前,有的還一遛煙的跑的不知去向。

真是傲慢啊!不過是隻鳥嘛!

抱持這樣的想法,他便故意害那隻鳥很多次,卻都意外的發現那小東西根本不懼怕那些磨難,反倒利用那些絆倒他的讓自己站立於森林中生物的高處。就連某一次刻意引來一隻猛虎想至牠於死地,老虎居然也被牠堅毅不撓的攻勢啄瞎了一對眼,拖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夾著尾巴逃了!

對於那景象他嘖嘖稱奇,心想是找到消磨的好嗜好了。

沒料想到……越觀察牠就越加的沉迷,他甚至好幾次在他面對死亡風險時施了點小手段,讓不應該活下去的那隻雀鳥活了下來。

當然掩不過,被長久以來公事公辦的其他神知曉。

那隻鳥當然不能活,該死去的生命當然要死,而他,就該接受懲罰。

 

 

 

跌跌撞撞的,一位陌生男人跌進一戶人家的屋裡,屋內的人都不免嚇了一跳,看那人衣衫襤褸的又面色蒼白,急忙攙扶起他。

 

「不能死……我不准牠死……那森林……」語無倫次的,氣息也是混亂至極。

 

不等那戶人家替自己包紮一些傷,急急忙忙的問了某個地名,隨後推開想攔阻的人奔出屋外。

奔逃的一路上,下起了暴雨,那雨水如石礫般的砸在他身上,長長的藍色頭髮沾在身上,行動多少遲鈍了點。在一陣驚雷聲後他轉過頭,那見到遠處那破爛的屋舍時臉部表情彷彿是見到了末日。

什麼神?就只為了逮到自己,連路過的人家也不放過!

我不信神了……就算要我拋棄神的力量、神的無窮生命,我也要捨棄名為神的名義!反正,都不過是空虛度日,糜爛的……愚蠢的神!

 

 

 

在狂風暴雨的夜晚裡,森林的樹木都被拍打的不斷發出嘩啦啦的拍擊聲,動物不是躲回洞裡,就是冷濕的躲在樹椏那,瑟瑟發顫。

唯有一隻小鳥,那漆黑的身軀和背景的夜晚相融,牠仰面朝天,對著偶爾傳出的雷鳴鳴叫,那叫聲雄厚,充滿了不屈服的意味。就在那個時候……一道目前最為光亮的雷劈了下來,對準了那隻鳥……

霧氣瀰漫於樹林裡,嗤笑聲飄渺卻又如此真實的存在於此。無故出現的人影擁過那隻鳥,手持長戟坐在那鳥剛站的樹枝。

雨天剎時消失無蹤不知打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著紅月的夜晚。

 

第七夜 落櫻之約

 

殺戮了一切,誅殺了神。

替純潔皎白的月蒙上了艷麗,用那噴濺的鮮血。

夜晚不再有著鮮明對比的銀黑,而是替夜色鑲上紅澤,寧靜的夜多了分原沒有的艷、沒有過的血腥。

那晚,他拋棄了他所擁有過的,觸上了和神完全相異的力量,那詛咒的眼。

搶過差點被葬送的生命,他揮起了罪惡的三叉戟嶄殺,獨自奮戰下最終仍是拼不過……鳥也在後來衝出他的手中,因為不願於被人擁有著。

 

「啊啊……也好,至少牠能逃過了……」被謫入地下時,他如此的想著。

 

這一段被喻為黑暗秘密的事件,造就了今後的相遇。

等六道骸再度見到牠時,已經不是一隻隨手就能弒去的雀鳥了,而是有著孤高神情的俊俏男子,唯一和當年相同的,就是一身的黑。那黑衣、黑髮、黑瞳,如當年一樣的氣息,他儼然已經成為了這坐森林的守護者了。

過了那麼久了嗎?距離那時候已經有多少年了呢?

抱著眷戀的心態出現在他面前,然後,六道骸他忘記了……

躲過,並不代表神遺忘了他的存在,這些歲月依然在追殺那時不該活下來的生命,頻繁的接觸讓那些無情又不可信任的神發覺了那男子,雲雀恭彌,就是那早就該被抹殺掉的鳥兒。

強迫分開,想殺卻無法如願殺死,畢竟他已經成為了半個神,於是選擇束縛,選擇以他厭惡的方式來給予他折磨,卻觸犯了那貶至地獄男人的大忌。

之後……便成就了那可笑的事情,悲哀又令人嘲弄

 

 

 

「要將眼分離,那所有者必須先失去意識,到瀕死的地步……恭彌,你當初是想利用這樣子來尋死的吧?為了彌補你殺了我的過錯。」六道骸帶著淺笑。「不過,你想你有可能會如願嗎?」

 

扶起癱軟的身體,跟方才的粗暴截然不同,要不是為了把眼睛和雲雀恭彌分開,他也不會刻意營造與那時候相似的情景,因為他知道,雲雀一定會為了救出被監禁的那少年,而對那村子下手。

就和那時他為了脫困去帶走雲雀,而對周遭造成破壞是一樣的。

 

「你不應該手染血腥的,我可愛的雀鳥。」那個罪,你是想說一報還一報吧?你會想說我以前那樣做過,而去重蹈我的覆轍,因為恭彌你討厭欠人情不是嗎?「為了不讓你那樣做,我不惜加深自己的業,反正我本來就已經是背負滿身的罪孽了。」

 

怎能擅自自己決定死去的方式呢?你的命可是我拼命留下來的啊……所以,你是我的,全部的一切,儘管你不會願意。

好了……接下來就不該是我的時間了,等這個結束之後……消失,其實不會太過感傷的,對我來說就是這樣。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但是現在我不擔心了。

像是心滿意足的闔上眼,從來沒有露出這樣的表情過,畢竟自己的慾望太過強烈,如今是他僅此一次的……

 

「他就給你了,小子。」意識慢慢的消失。「要是害他哭了,我會殺了你啊……」

 

等到那抹藍影風化在靈魂的深處,他的存在徹底被抹除,即使以後再多的輪迴,都不復存了……

 

 

 

『把那個眼睛給拿出來吧!』少年那樣的對男人說。『還有……讓他活下去,可以吧?』

『唉呀……原本想讓恭彌跟我一起離開的呢。』男人露出小失望的表情,但顯然他也不想輕易讓雲雀恭彌死去。『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想那樣做。至於那另外的,我也答應。』

 

 

 

模糊的睜開眼微瞇著,身體相當沉重,腦袋昏沉沉的。從葉片縫隙流洩下來的陽光就彷彿是水面的波光淋漓一樣,有些刺眼,卻也是柔和的光芒。恍惚間聞到了清淡的草原味道,清新怡人,風拂過帶起了一陣陣的聲響聽來清脆自然,臉頰忽然感覺到柔軟的觸感覆上,終於幽幽的睜開雙眼坐起身。

倒映進眼瞳理的是春光景色,是初春的景象,百花齊放的美景佔滿了他的視覺。無法置信的瞠大眼環視著這一切,因為記憶沒辦法搭上而感覺有點錯亂。

又是沙沙的聲音,風滾過翠綠的草原跟樹梢,此時眼前下起了淡粉的花雨,那是令他懷念的顏色,想念的情感重到他眼眶濕潤發熱。

 

「結果……是我看到它開花,那有什麼意義?」悶悶的說著。

 

雲雀恭彌揪緊了身邊的小草,他難受的垂下頭,瀏海遮掩了他的面容,但留不住眼中的熱液,就那樣緩緩流過臉的邊緣。

 

「恭彌,怎麼哭了?不是等到花開了嗎?」那讓他差一點激動到站起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感覺到比他略為矮小的人抱住了他。「雖然我不是他……不過這算是達成了當時的約定了吧?」

「六……」喝止不住的顫抖,一軟,就躺進了少年的懷中。「六……道骸……」

 

不是要死了嗎?記得自己身負重傷,右眼還……他伸手摸上右臉的眼窩附近,他的眼睛,他看的到,不過沒有感覺到那詛咒的搏動,似乎不再是那顆眼在那裡了。

身上的傷口都沒了,一點傷痕也沒有。

他……活下來了?這不是幻覺吧?

 

「是我拜託他的。」六道骸苦笑,因為這種事他可辦不到。「他用自己的存在,換取你的生命。是你認識的……以前那個六道骸。」親吻那隨風飄散的墨色髮絲,憐惜的口氣述說那男人最後留下的話。「他說:『請替我完成和恭彌的約定吧!』,他是這樣說的。

「是嗎……」低下眼簾。竟然還是這樣自私,臭傢伙。

 

看著那張淡漠的臉龐揚起一番落寞的微笑,那人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六道骸將他抱得更緊,發出感嘆的笑聲。

你說不准我讓他哭,那現在……

輕輕的拭去雲雀的眼淚,他轉過他的臉霸道的吻上。

交纏了許久後慢慢分開兩人的距離,凝視那黑白分明的男子,他露出了魅惑般的笑容,就和他以前一樣。

 

「害他哭的,不就是你嗎?」真是諷刺啊……臭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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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行雪\伊藤堇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