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我和你,初識

 

毛毛細雨拉開了一天的序幕,早晨稀微的陽光搭配上雨絲,讓人彷彿有種空氣在閃閃發亮的錯覺,傘花迎著雨,在有點灰雲的天空下綻放。

 

「嗚啊!要遲到了!」一道急急忙忙的驚呼聲打破了短暫的寧靜,不用多久就聽見大門被關上以及倉促的奔跑聲,路上積水被踐踏過濺起水花沾濕了褐髮少年的褲管,即使這樣他還是持續不停的跑著。

 

單獨一人的……上學路途。

剛升上國二的他依舊沒有交到朋友,每天都拖著疲憊的心情來到學校,同學之間對他的惡毒評語也已經習以為常,就算班上立場算中立的人想維護他,卻因為被他拒絕過而無從幫起。

 

抱歉……我不想因為你替我說話的關係把你拖下水。

 

不知道說過多少次,那位有一頭黑色短髮,老是笑的爽朗的少年才終於不再找機會幫助他。偶爾在遭受欺侮的時候,他能瞥見對方欲言又止、掙扎的表情,見到那樣的眼神,他心中有許多難掩的歉意。

 

「呼……」勉強撐到了校門口,正想好好喘口氣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回過頭發現是冷著一張臉瞪他的風紀委員長,那面目清秀的少年正提著一雙銀拐站在快拉上的校門邊。「我馬上進教室!」不想接受所謂的咬殺,他頭也不回的衝進校舍。

 

黑影晃過拉上的校門和被通通打倒在地的學生身邊,身穿單薄的襯衫在入秋的天氣裡,那身軀顯然感到涼意,微微發抖著。帶有雨水氣味的細風拂起稍長的金髮,橙橘色的雙眼迷濛的望向打響鐘聲的建築,神情淡漠情緒顯得十分貧乏,甚至是空洞。

 

澤田……綱吉……

 

空白的腦海中,依稀浮現的唯有這名字。

咀嚼著有些陌生的異國姓名,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那為什麼……唯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還會殘存在腦中呢?

 

『那個叫做……澤田綱吉的人,就是在這裡嗎?』呢喃,他伸手攀上牆,一蹬就順暢的翻過了不算矮的圍牆進到了校區。疑惑著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身手,他皺眉凝視自己的手心。『算了。』都忘記自己的身分了,那何必去在意這個呢?

 

搓了搓冰涼的手掌,指尖碰上肌膚的觸感令他冷的深吸幾口氣。

 

 

 

孤獨的少年到處撿拾籃球,瘦小的身影慢慢的走在偌大的體育館裡,吃力的拖移沉重到幾乎生根在地上的球籃,腳一跛一跛的,臉色蒼白冒了冷汗明顯就是在忍耐些什麼。

好不容易把剛才上課用的體育器材收好,於是他進到了器材室努力的將東西歸位,儘管那感覺一直刺激他的神經害他好幾次腳軟,不過總算是完成了工作。

 

「啊……痛!」一不注意他的腳踢到了器材室裡的器具,整張臉皺在一塊,眼角也被擠出了淚水。「嗚……好想回家……」想辦法走到距離最近的跳箱坐在上頭,他滿臉痛苦的抬起右腳小心翼翼的拉開布鞋和襪子,光是這樣就使得他痛到哀聲連連。

 

腫脹的腳踝紅到像是塗上了一層鮮血,關節處的扭傷已經變得跟拳頭一般大,他洩氣的拎著鞋子與襪子枯坐在髒兮兮的跳箱,早上的雨下了近半天,密閉的空間充斥著霉味及灰塵的古怪味道。

 

「唉……不想回教室……對了,現在我也回不去,都扭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走的回去……絕對不會有人在意我消失一節課的。」

 

咿──啞──

 

忽然傳來體育館厚重的門被打開的聲響,還在自怨自艾的少年被嚇了一跳,趕緊摀緊嘴巴不讓疼痛的呻吟和嘆息聲被別人聽見。

 

這節課應該沒有班級要用體育館吧?那會是誰在外面?

 

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回響在建築物裡面,隱約可以從有些水聲的步伐移動判斷出來人可能淋過不少雨。少年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拿著一雙鞋襪真不知道是該穿上馬上溜走或是安安靜靜等到對方離開,他還在心裡祈禱外面的人千萬不要是人見人怕的風紀委員長雲雀恭彌,要是被發現了肯定會因為上課時間未在教室上課而遭受一頓揍。

 

啪、噠……

 

越來越近了……

 

啪、達……

 

拜託別進來器材室!

 

緊盯住虛掩的門,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沒有把門給關好,要是那個人發覺門沒關又沒鎖,順手關緊門的話,最後說不定會落到被反鎖在這邊的命運。

 

可是要是進來,我就會被抓到翹課了。

 

噠……

 

陷入兩難的少年拉扯自己的棕色頭髮,卻忘記了自己手上還拿有鞋子,手一鬆東西自然而然的掉落在木製地板上,敲擊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天啊……糟糕了!

 

『裡頭有人嗎?』

 

他慢慢推開虛掩的門,馬上迎面撲來濃重的濕氣味,灰塵似乎被他有點大的動作揚起,鼻翼騷動了幾下,趕緊伸手捏住鼻樑忍住了想打噴嚏的衝動。

探頭進去,溼答答的腳印沿伸,水滴順著他的衣襬幅度流過,隨腳步的推移被陸陸續續抖落到地面。本來蓬亂的金髮浸濕後色澤沒有原先那樣燦爛,成了偏暗的金色,髮尾低垂,額前的長長瀏海浮貼在眉間,鬢髮也濕黏在兩頰旁。

環視這間灰暗的房間,裡面放的幾乎都是他不曾看過的東西,用手四處碰觸好奇的摸著,行進時無意間踢到了有些軟的物體,那東西滾了幾圈發出聲響,青年拉拉自己濕透而妨礙行動的長褲,蹲下身子拾起。

像是鞋子的東西,但又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打算好好檢查那物件的那個時後,離他有幾步遠的木箱垮了下來,雜亂的碰撞聲之下掩埋了稀弱的驚呼。詫異的盯著剎那間發生的意外,青年橘紅的眼睛瞠大,表情呆滯了片刻後立即回神,急急忙忙丟開手上的鞋子動手搬開木箱。

要是他剛才沒聽錯,當時除了那硬物互相撞擊的巨響外,還有人恐懼的呼聲,現在他依然能聽見相疊在一起的箱子下面傳來微弱的啜泣與哀鳴。

 

『你沒事吧?』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了遭重物壓住的人,他伸直手臂握緊了對方的手,另一隻手想辦法將旁邊的箱子挪得更開。『我馬上拉你出來,有受傷嗎?』扶好削瘦的身軀,青年在把他救出來後瞥見紅腫的腳踝,蹙了眉彎下腰檢視。『是被壓傷的……嗎?』抬首看向對方的臉詢問,話語打結在嘴裡。

 

對方是一個未脫稚氣的少年,哭到泛紅的眼眶,抿緊脣忍耐痛楚,因為驚嚇顯得蒼白的臉有些微的僵硬,能感覺到被自己摟住的肩膀輕微的發抖,偏黑的房裡看不清他的頭髮及眼瞳的顏色,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孩子的長相和自己非常神似,只是臉的輪廓沒那樣深邃。

 

「謝……謝謝。」嗚咽的道謝,澤田綱吉心中拼命自責自己方才的笨拙。

 

因為有人進來的關係,他匆忙的找了個地方躲藏,代價就是很嚴重的扭傷變得更加糟糕,激烈的疼痛令他眼淚不受控制的滑落,還好早一步摀緊嘴巴,才沒哭出來。

只是他似乎不小心撞歪了底層的東西,失去重心的東西搖晃不定,在他驚叫出聲前,平衡遭到破壞的上層木箱全部往瘦小的身軀上倒。

 

『嗯……好嚴重,得冰敷。』金髮青年謹慎的將他抱上散落在地的矮箱上,要他坐好,以便自己看看那腫大的扭傷。

「你說什麼?」澤田綱吉有點不安的問,好心幫助自己的人說的語言應該不是日文,他一個字都聽不懂,然後他說出口的同時也很想揮自己一巴掌,對方幾乎不可能聽懂他說的話,要不然早就用日文跟他溝通了。

 

青年也愣住了,收回手抵在下巴貌似是在沉思,嘴一張一闔似乎想說些話,但是都沒有說任何句子,看在眼裡的少年嘆口氣,心中悶悶的。

可是沒多久,青年總算將他那對清澈的橘色雙眼正視他,這讓澤田綱吉錯愕的縮了下。

 

「你……腳,受傷。」慢慢的說出簡單的字詞,手指了指他的腳,咬字不是很標準,但勉強讓少年聽懂他說的話。

「你會說日本話!」驚訝的張大嘴巴,澤田綱吉忘了扭傷跳起來,結果又痛到流出淚,被無奈的青年壓回去坐。

「一點點……」說實在,他也很訝異自己竟然稍微聽得懂少年的語言,也有辦法說點簡單的單字回應對方。

 

怪了?明明記不得自己是誰,卻知道自己平常生活的地方是和這裡大不相同的地方。殘破的巷道內,親切對他笑的人們;普通的街道上,對他行注目禮待他恭敬的人們;森林裡蜿蜒的路,盡頭有著……

 

『嗚!』頭好痛,為什麼他想不起來那條路的末端有什麼?隱約中走過那路之後,好像有很多人,那些人都朝自己笑著,有開朗的笑容,也有詭譎難辨的微笑、彆扭的上揚脣角……

 

可是,就是看不到那些人的臉以及盡頭有什麼在那裡。

 

貳──我和你,生活

 

夜晚來臨,澤田家燈火通明,樓下傳來料理的聲響,二樓則是安安靜靜的。

房間雜亂不堪,被單沒有被折疊整齊隨意攤在床上,書桌擺滿了許多攤開的作業本,可以看到紙張上佈滿了寫過又擦、擦過又寫的痕跡,橡皮屑堆滿差一點堆滿差一點就可以在桌面疊出一做小山丘了。

坐在桌前的少年皺緊眉頭,深褐色的細眉糾結在一塊,正如同他的思緒在腦袋中纏成一氣一樣。不斷的反覆嘆氣讓他有了自己老了一甲子歲數的錯覺,鬆手丟下握到沾滿汗水的自動筆,他無力的趴伏在書桌上。

 

「唉……好難。」又嘆了一口氣,低垂的雙眼看來有些暗沉。「日本史明明是自己國家的東西,但是怎麼學得亂七八糟的……」

 

起身後拖著沉重的身軀想先偷懶一下,看個漫畫或是小憩都好,反正離吃飯時間還剩不短的時間,應該能在被發現前偷偷擺脫課業的壓力。

 

「綱吉,你不是要寫作業嗎?」

Gi……Giotto……」

 

沒想到就當他快要碰到擺放在書櫃裡的漫畫書時,那原先由遠而近的輕聲上樓腳步已經逼近房門,甚至來人還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那道好聽的嗓音用有點傷腦筋的無奈說著,而被指名的澤田綱吉瞬間繃緊身體,動作停格在伸手要拿書的姿勢。輕柔的步伐聲漸漸靠近,然後停在他的背後彎著腰,他能感覺的到對方的鼻息離自己的臉沒有多少聚離,澤田綱吉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回過頭還是要乖乖回到功課前。

 

「晚餐快好了,媽媽要我來跟你說一聲。」彎下腰的人摸了摸少年那一頭褐色的蓬鬆頭髮,有些強制的拉過僵直中的澤田綱吉,將人拉回書桌邊,拿過攤在一旁的歷史課本。「你在讀這個吧?明天要考的是哪裡?」

「是作業……老師說課本裡可以找到答案。」拿著一本簿子,他氣餒的說:「可是我都找不到。」

「是嗎?你有沒有試著先從標題開始查?」Giotto翻到章節的開頭。

「呃……沒有……」

「你應該先看清楚,這樣漫無目的,是很難找到想要的答案。」讀了一會,這次換金髮青年皺眉了。「綱吉,你搞錯章了,下一章才是習作上的範圍。」

「欸!不會吧?」錯愕的睜大棕色的眼睛,比對之後眼神裡滿是絕望,對於自己愚蠢程度爆表的絕望。

「沒關係,還來的及。」安撫著消沉的少年,他開口說會幫忙查答案。

 

他來到這個家算算大概是半年多的時間,這段期間內他的日文能力增加不少,澤田綱吉的母親待他也很親切,接納了來路不明的他。然而他的記憶,卻只停留在根本算是毫無進度的地方,他目前只想的起他的名字。

 

 

 

『你還好吧!』見青年痛苦的抱頭蹲地,澤田綱吉慌張的伸手撫上對方淌著冷汗的額頭。

 

他撥開對方長過眉心的瀏海,不禁為那雙如火焰般清澄的眼瞳恍神了須臾,但馬上回過神擔憂的測量青年的體溫。

 

『嗯……』那隻較為冰涼的手接觸自己的皮膚時,他瞇起眼,看似舒服了些,但面色依然蒼白。『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你住在這附近嗎?』

『我、不知道,忘記了……全部。』他放棄回想,

 

有點喪氣,青年坐到了澤田綱吉旁邊,兩人的肩膀與手臂輕輕觸碰著,後來甚至有點像是身材略高的人倚靠在相對瘦小的人身上,好一會那發白的臉色總算是漸漸回復一絲血色,只是橘紅的雙眼仍瀰漫著失神的神采。

少年沒有開口,倒是有點訝異於對方毫無戒心就往自己靠過來的行為,心中晃起一種蕩漾的感情,該說是感動的起伏。因為以往他的身邊,除了母親之外都不太會有人主動和他說話,鮮少會和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升上國中後更是連與母親擁抱撒嬌的動作都沒了。

快忘記跟他人接處的感覺的現在,此時此刻正有一個人非常自然的靠著自己,不自覺有想落淚的衝動。畢竟,對於人之間的碰觸他已經有太久沒有過了,久違的觸感令他懷念又悲傷。

澤田綱吉強逼自己抑制住淚水不讓它奪眶而出,而身邊的青年似乎沒發現他得情緒波動,依然將焦點擺放在前方恍著神。

 

『你們,是在翹課嗎?』冰冷的聲線這時突兀的響起,厚厚的門被推得更開,門口那佇立著一個深黑色的人,唯一醒目的大概就是肩膀上披的學蘭,那左手袖子上地風紀臂章。『其中一隻好像不是本校學生,隨意闖入並中者,咬殺!』

『雲、雲雀學……』驚訝無比,同時心底翻騰的恐懼使得他把話全攪和在喉嚨推不出來。

 

相較澤田綱吉的驚慌,另一邊的青年因聽不太懂剛才的句子,所以臉上充滿疑惑無任何懼怕。

見陌生的外來者居然沒有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有一絲懼色,雲雀恭彌瞇起細細的黑色鳳眼,慢慢踏進了陰暗潮濕的器材室,邊走還邊伸手掏出藏在衣服內的兩隻銀色金屬製拐子,金屬拐展開的聲響喀喀的迴盪在不寬大的房間裡,格外清晰,讓膽小的少年嚇得躲到金髮青年的背後瑟瑟發抖。

 

『你要做什麼?』雖然看不懂對方手上那兩個東西是什麼,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那位黑髮少年散發出的殺氣。

 

……奇怪?自己怎麼能斷定那種傳達過來的氣勢是殺氣?

 

『哼!光憑你們一個是任意入侵、一個是無故曠課,我就有這理由咬殺你們。』高舉雙枴至胸前,雲雀一個箭步就將武器抵住了青年的下巴。『違反風紀,咬……!』

 

匡啷──……

 

總是盈滿傲氣的鳳眼倏然瞠大,動作依然維持在原處,只不過握緊在手上的銀拐已經不知去向,驚訝的澤田綱吉定睛一看,原本架在喉嚨的拐子早飛到幾公尺外的地點,在鋪上木頭地板的體育館那裡旋轉著。

再把視線移回身邊,他差一些驚嚇到咬下自己的舌頭。

起先表現出人畜無害的人,他燦金色的長長瀏海前方靠近額頭的那處,竟然燃起了橙橘色的火焰。傻楞楞的注視著那股不慍不火燃燒的溫和火光,褐髮少年棕色的瞳孔映照出燦爛的光輝,瞬也不瞬的看著。

 

『別……發呆,我們走!』青年用不流利的日語叫他,澤田綱吉才如夢初醒般的跟著動作,慌慌張張的被對方牽起跑離風紀委員長的身邊。

 

奔跑的過程中,澤田綱吉怯怯的仰臉偷覷前面青年的側臉,白淨無瑕的臉龐十分俊美,那對如同方才焰火色澤的眼瞳清澈,在雨過天青的蒼穹下充滿自信,淡藍的天空給人無比清新的氣息,和溫暖如陽的金黃澎髮是這樣的相配。

剛剛火炎的美深深烙印,相來自卑妄自菲薄的心靈像傾注入一流清泉,渾沌紛亂的泥沼及陰陰鬱鬱的灰暗天氣不知不覺滲進些許光亮,混濁的物體逐漸沉澱,乾淨澄澈的涓涓水流緩慢的留遍少年孤寂的心,帶走了長久以來積壓著他的某些情緒。

 

感覺……心情輕鬆多了。這樣靜靜看著他的臉……

 

察覺到自己似乎做了很失禮的事情,澤田綱吉趕忙低下頭,耳根子泛起微紅的顏色令他差點沒留意到那個人停下了腳步,鼻尖稍稍觸碰到青年比他厚實的背脊,這又使得他的臉跟著耳朵一塊紅了起來。

不等他的紅潮退去,青年轉過身來用迷人笑容結巴的問道。

 

『可以……讓我住、你家嗎?』

『……咦?』

 

 

 

趕在晚餐前匆匆忙忙的完成了作業,澤田綱吉虛脫的丟下手中的自動筆,連一口氣都還沒呼完就整個人趴倒在桌上,推倒了一些擺放凌亂的書本,蓬鬆亂翹的褐髮像是沒有了活力,髮稍微微的垂下。看到如此模樣的Giotto忍俊不住莞爾一笑,偏頭注意時間後輕拍少年的背脊。

 

「要下去吃飯了。」

「嗚……真想立刻倒頭就睡!」扁著嘴巴,心不甘情不願的抬起頭,不小心黏上頭髮的橡皮屑又讓青年發出笑聲。察覺到瀏海上的異物,澤田綱吉尷尬的弄掉,即便如此,面前的人還是用手摀嘴,肩膀上下抖動的樣子令他感到非常困窘。「Gio……Giotto!」

「好,我不笑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下樓,走在前頭的澤田綱吉意外的看見有位身材結實的男人正站在玄關,而自己的母親奈奈滿臉笑容,聽到他們走下樓梯的腳步聲便輕快的轉過身,一副心花怒放的幸福模樣。

頰邊佈滿鬍渣的男人有一頭極短的褐金色頭髮,略顯粗獷的樣貌有十足的自信心,但看在某少年的眼底只能帶給他無奈,不單是因為那位男人久久回一次家,對方老是用他無法理解的言語在跟他對話,甚至幼時還對他說自己的工作是在全世界指揮交通。

──這種話想都不用想,絕對是胡扯。

 

「阿綱,你爸爸回來囉!」

「我前陣子在南極挖掘石油喔!想看我工作的照片嗎?」澤田家光笑嘻嘻的雙手插腰,沾滿泥巴的長靴歪歪扭扭的擺在一邊。「就在這……」

 

家光的視線瞬間越過兒子,落在了他背後的青年。頓時,他詫異到說不出半句話。

 

參──我和你,濫觴

 

交付的儀式已成,正式坐上大位的青年頻頻向前來致敬的賓客頷首,東方面孔在偌大的會場內十分顯眼,連同幾位一同繼承的同伴都是全場注目的焦點,正當他和師兄兼同盟家族首領的迪諾寒暄完後,某位面容端莊氣息溫和的女人帶著女孩及男人走近。

依照左眼下世世代代都有的特殊刺青,青年馬上認出了對方是同樣守護7³的一員──身為保管馬雷戒指與阿爾柯巴雷諾天空奶嘴的艾莉亞。

 

「艾莉亞小姐!」澤田綱吉露出開心的笑容,張開手迎了過去。

「澤田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微笑著,艾莉亞摟著身旁的女孩。「但也是因為託過去你們的福,現在我們才能見面。這是小女優尼。」

「哪裡,艾莉亞小姐在當時也幫了很多忙。」

 

他們談論起十年前左右發生的事,不禁都為那時的驚險以及優尼的決定而噓嘆,優尼聽了也只是笑而不答,艾莉亞則是用帶點欣慰卻又難過的語氣和澤田綱吉聊著,身後跟隨的γ面容有點複雜,不過仍是笑著的。

 

看往莞爾的金髮青年,右側臉部有著如火焰燃燒般圖樣紋路的男子失笑,因為他知道那個人雙脣之所以揚起歡欣弧度的原由,相同的,他自己也是持有相似的心情,因為他憶起了當年接受他考驗時,尚是青澀的兩位少年向他展現的強烈的羈絆跟堅定的決心。

 

『我很高興,能有和我擁有一樣意志的人來繼承。』Giotto半托著臉頰,在戒指的世界中他可以隱約感受到,藉由肌膚與金屬接觸所傳來的陣陣暖意。『綱吉是個好孩子。』

『我倒是覺得,您有些寵那孩子過頭了。』站在旁邊的G雙手環胸,輕輕搖了搖頭,但面龐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艾利亞與澤田綱吉結束話題後,她輕輕拉起優尼的小手示意要離開了,乖順的她點了點頭,但就在臨走前轉過頭來,那墨綠色的馬尾在她身後旋了一圈,最後擺盪回頸後的位置。

 

「澤田先生,你還記得我說過的一句話嗎?」

「嗯……哪一句呢?」低頭思索片刻,澤田綱吉想不出所以然抬頭用溫和的目光看向優尼如她母親一般的湛藍眸子,聽家庭教師里包恩說,那雙眼睛也和上一代的吉留涅留首領露琪相像至極。

「就是我在那個未來時對白蘭說的那句『我也可以飛到其他世界』,還記得嗎?」優尼微笑著,但是澤田綱吉能從對方緊握她母親的手看出,少女有點煩憂。

「是還記得,怎麼了?」

 

擔任兩人護衛的γ用疑惑的眼神望著身材嬌小的少女及自家的首領,因為那兩人這時突然都升起一股侷促的氣息,和剛才談天的輕鬆神態大相逕庭。

有點喧鬧的廳堂如今變的寂靜,就連偶爾發出的器皿碰撞聲也一齊被抹去,周圍賓客動作彷彿凝結似的,讓他們身旁的生氣飄至遠方,只剩下四人細微的呼吸聲。直到優尼再度開口,澤田綱吉才感覺到周遭又恢復嘈雜。

 

「提醒一世,別太執著於其他世界的你。」

 

 

 

相同的建築,相同的人群,唯一不同的是站在舞廳中央,彬彬有禮向某位女性邀舞的男子,那深邃若大理岩雕刻的五官,面色紅潤,天藍色的眼瞳裡盈有滿滿的笑意。風流倜儻的氣質搭配上俊俏的容貌,使得面前接受邀請的女子嬌羞的低下頭,嘴角滿是遮不住的歡愉。

 

『一世,今天是繼承大典,您似乎不是太開心。』待他忠心耿耿,就連退位後也跟隨其側的G很容易就能嗅出他的情緒。

『不是這樣……』聞問,彭哥列一世Giotto噓嘆口氣。『只是感慨,因為都渡過多少世紀的時光了,但是能完整繼承的人選卻尚未現身。』自他毫無預警的宣布退位之後,接棒的首領們卻無人能正確發揮他當初創立彭哥列的初衷,尤其伴隨時代不斷變遷,不擇手段的爾虞我詐越發嚴重。

 

樂隊將一曲奏盡,人們慢慢退離,原本聚集在舞池邊的人們散去,酒杯或是餐具的敲擊聲不算密集,但是細弱的聲響彼此交疊在一塊,便讓單調的單音轉身一變成為泠泠溪水般,清脆如水流聲似的。

金髮男人陪伴腹部微微隆起的女子穿過人群,走到了今天舞會的主角跟前,剛跳完舞的男子捧起女子因為懷孕而有些圓潤的手,輕柔的吻在指尖。

 

「午安,吉留涅留的首領。」

「直接叫我艾莉亞就好,很高興能在今天見到彭哥列的繼任首領。」

 

當男人溫柔的放下女方的手時,艾莉亞清湛似海的雙眸飄忽過一陣情緒,說不上是哀傷,那像是雜如劣質調酒味道的複雜讓男人摸不清,只覺得對方似乎不怎麼喜歡他,卻也不構成所謂的討厭。

再度踏出步伐時正代表了雙方會面的結束,艾莉亞的手親暱的挽過陪同她前來與會的男人結實的手臂,讓他一時間慌了分寸,表情顯得慌亂青綠的眼瞳內充滿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完全不見方才眼觀四周的銳利神情。

 

「首、首領妳……」γ的臉色不算難看,但是微紅的臉足以見到他的僵硬。首領是不適合在公開場合中和屬下這樣親近的,何況這邊不是一般的地點,現在可是在彭哥列的繼承大典上,想當然爾行為自然要守所份紀。

「好了,今天就到這吧!送我回去了,γ。」不管對方認為如何,艾莉亞依然保持著微笑,作風等的一切都跟平時沒有差別,好比家人的相處方式是她難以割捨的堅持。「不過……其實更適合的繼承人是他呢!那位在日本的男孩。」

 

闔起眸子,她回想起某次為了見許久不見的友人前往位於東方的島國,那時候因為那位人士任務的關係,她意外遇到與彭哥列一世長相相近的男孩,回程後才輾轉聽說,那個人之所以長途跋涉至日本,為的是要鑑定身為彭哥列創始者Giotto的後代是否適任教父一職,至於所指的血緣果不其然是他,艾莉亞印象中相當率真的男孩,只是臉上時常掛著少許憂鬱因而在人群中不是非常亮眼。

但是只要詳加琢磨,他定可綻放比重人更為閃耀的光芒,她甚至能想像那孩子燃燒起柔和的天空之火時,面容充滿旁人無可取代的暖意,屬於他的橙橘色火焰將會引導喪失目標的彭哥列重新尋回最初的意念。

 

「真可惜,他被里包恩說太過天真所以不適合,但在我看來,那份純真是現在的彭哥列所缺乏的。」

 

喀噠──……

 

『一世?』聽見座椅翻倒的聲響,G放下手邊的書看向從剛剛一直閉目養神的青年,過長的金色瀏海遮住前額及兩眼間,儘管如此卻還是掩不了那蹙得死緊糾結萬分的眉心。

『她說……身為阿爾柯巴雷諾天空的艾莉亞她說另外有更加的人選。』

『……一世,您想表達的是什麼?』和他一起經歷過大風大浪的G心頭犯疑,向來冷靜溫和的Giotto顯少會有現下略為激動的神態。

『彭哥列所缺乏的天真……那跟我當初堅持的理想,很相似不是嗎?』

 

艾莉亞的一番話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腦海,微如指尖般大小的種子瞬間發出嫩芽,抽高並延展它粗壯的根系,牢牢抓緊Giotto心裡懸著的重石,將之固定於一處不讓石頭任意因回憶與思想的土流滾去埋沒在濁濁泥石之中。

同時綠芽轉眼間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延伸,由如海底意外綻裂開的一道縫隙,剎時便引發一陣白浪,洶湧至極的浪淘緩緩漲高,淹沒一切,就快沖毀他的理性跟思緒,但也翻找出長年下來Giotto唯一的欲求。

 

『為了要保護重要的人,我們創立以守護為不變意志的組織,不過在斯佩德強悍的慾望主導之下,就算我們再怎樣努力,漸漸的眾人仍然失去了初衷。後來退位輾轉來到日本,說是不希望後代繼續和黑手黨扯上關係,不過同時也希望有人能確實繼承我們的理念。』

『等等,一世。』G聽了這番話,心底忽然氾濫著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因為昔往就算Giotto怎樣語出驚人或發出讓人難以相信的命令時,總是跟在他身側的自己與其他守護者總是能保有對首領更或者是同志的絕對信任,從來、從來不會……

 

像現在這樣,感到極度的恐慌及不安。

如果那是秉持著信念的Giotto說出的話,那是絕對不會讓他有想阻止的衝動,而是有想幫助到底的想法,可是那段話實在無法令G產生共鳴,於是G緊張的追問下去。

 

『請您把最後的結論說出來給我聽,我想聽您真正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的聲線正隱隱發顫,手不禁抓上當年初創組織時Giotto贈送給他串有碧綠色墜飾的項鍊。

『噢,G……』

 

彭哥列初代首領因為被打斷方才的思考,所以稍微垂首整理了一下思路並引導出自己內心中渴望的結果,那份膨派異常的心情差點失控導致他沒辦法冷靜下語氣和表情對G說出那份近乎瘋狂的決定。

 

『我想要去見那位叫綱吉的孩子,我想見他。』

 

肆──我和你,轉捩

 

『你是認真的?』不敢相信這般荒唐至極的想法,G的聲音有點沙啞,火紅色的眉毛揪在一起,而手中原本閱讀的書早就因為震驚掉落到腳邊。『如果是認真的,你要怎樣見他?我們都死了好幾世紀了!』

 

Giotto的面情逐漸趨於平靜,反倒是G的變得有些慌張。燦爛的金黃瀏海掩蓋青年放鬆下來的眉心,儼然有十足把握可以實現這個不可能的願望,他們兩人的週邊開始有聲響,窸窸窣窣的,不知何時空無一物的地方忽然出現幾道人影。

 

『很抱歉,在下也覺得……不可能辦到。』穿戴整齊衣帽的日本男子面露難色,寬鬆的衣襬及振袖微微的飄盪。

『……哼!』沒發表什麼意見的男人有一頭淺金的短髮,端正的面容顯露他一絲不苟的性格,眉宇間充滿懾人的氣勢。

『究極的同意。』長相稍嫌粗獷的神父手持經典,長長的黑袍幾乎及地,另外有個站在他後頭的青年搖晃淺綠的亂髮表示同意。

 

環視身旁的人們,除了霧屬性之外的守護者都到齊了。Giotto發現他沒看到最想見的人,畢竟這個願望就只有那個人能辦到,因為那男人用他自己的方法留在世間已經好幾百年,然而他也是使自己創立的彭哥列失去初衷的元凶──D‧斯佩德,他的霧之守護者。

其實他並不恨斯佩德當年逼迫他退位,但是其他守護者對於斯佩德始終都無法諒解,尤其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G更是到了厭惡的地步,也因為這樣的關係,D‧斯佩德自那時候便從來沒有在他們的面前現身過,直到死亡都是。

可是現在,Giotto知道自己需要他。

 

 

 

深夜了,澤田家早就熄燈,一片黑暗的靜謐。

一本有點厚度的日文書被夾入書籤,平整的像是沒被人翻過的紙頁安靜的咬著造型不是很好看的書籤,即便不是很美觀的外型,不過看得出使用者對那個書籤的愛護。房內能照到月光的地方呈現出淡銀的光輝,窗外的星空下月也是朦朦朧朧的,在它的週圍散開一圈圈的光暈。

 

沙……

 

整齊乾淨的客房有了以往沒有的生命氣息,床鋪上隆起的弧度正在一上一下的伏動著,大約過了半刻,原來規律的起伏忽然有了不一樣的反應,翻動了下,窩在被褥下的人慢慢翻開柔軟的被子,一頭燦金的翹髮和窗外的銀色夜空有輕微的違和感,卻不至於突兀,反而是產生彼此烘托的效果。

這已經是今晚自己不知道第幾次從夢中醒過來,稱不上輾轉難眠,但是總覺得有某種東西在觸動腦海中的感官,尤其是在今晚更是頻繁。在先前之所以能勉強回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是多虧這樣的感覺,不過就那次以後這樣的情形就幾乎不曾遇到了,想不到今天……

 

「那男人……綱吉的父親,到底是誰?」困惑的蹙起眉,青年用手指輕攪額前過長的金黃色瀏海。「在門口見面後就不停的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甚至晚飯後還對我說了那些話。」

 

 

 

『那個……Giotto,可以借一步說話嗎?』澤田家光趁兒子準備去洗澡的時候,伸手拉住了拿有換洗衣物正想跟進去一塊洗的Giotto,原本一直表現出來的啷噹態度轉眼間變得有幾分說不出的嚴肅。

 

他遲疑的看向滿臉短鬍渣的男人,一隻手拎著衣物另一隻手臂則被對方牢牢揣住,絲毫不能移動半分,認為就那樣甩掉家光的手很不恰當,剎時有進退兩難的困窘。遲遲不見青年進入浴室,澤田綱吉對外面喊著。

 

Giotto!你不是要洗嗎?』

『呃……我等一下再洗好了,忽然想到有本書才翻到一半,想先看完再做其它事情。』隨口謅出善意的謊話暫時矇住少年,因為他可不希望對父親感到些許反感的澤田綱吉見到家光強拉自己後,對那人有更多的不滿。

 

澤田綱吉相當了解Giotto是多喜愛閱讀,於是也沒多說什麼。前陣子還送了他一個手工製的書籤,畢竟是手腳不靈巧的自己做的,外型不是很能端上檯面,可是俊挺的金髮青年似乎相當喜歡,也很珍惜它。

刷洗後泡進浴缸,他的眼前彷彿又浮現了當時那雙成橘色的眼眸中閃耀的喜悅,以及……伴隨而來吻在他臉頰的親吻。

想到這澤田綱吉甩了甩頭,然後咕嚕的一聲將自己紅透的半顆腦袋浸入熱水裡,任細緩的水流稀釋掉紛亂的思緒。

 

『請問有什麼事嗎?』站在外頭的兩人中總算有個人開口打破僵持,溫和的聲線詢問男人如此做的用意。『我想可以到我現在待的客房談。』

『嗯,也好,我也不太方便讓奈奈聽到。』澤田家光低頭思索一下後爽快的回應,便鬆開手讓Giotto領自己上樓。

 

放下手上的衣服,Giotto跟家光兩人於擺放在房內的矮桌前面對面坐著,沉悶恍若取代氧在空氣中的地位,使得人呼吸倍感壓迫,十分不順,然而兩人好像非常習慣如此接近肅殺的氣氛,大氣都沒喘一下。

稍稍驚訝自己為何能迅速適應這樣的氛圍,同時也直覺到對方並非如外表呈現的那番簡單,就在剎那,他像是想起些記憶,自己應該見過與現下相似的場景不下百餘次,同時間耳畔又傳來偶爾夢醒時會聽到的詭異笑聲。

 

Giotto,能否問幾個問題嗎?』粗獷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路,如夢初醒的他頷首,示意可以。

『請問是要問什麼呢?』

 

猶豫了下,但是家光並沒有讓這樣的神態持續太久,片刻後立即回復嚴肅的模樣,他接下來並未直接道出他的疑問,反而是伸手拿出放在他寬鬆的長褲口袋裡的一本手冊,書皮上燙有金字與令Giotto感到眼熟的紋章,和早先他曾經說要與綱吉分享經歷的破舊小冊子不一樣。

正當Giotto想開口問家光到底是要問怎樣的問題前,他總算是開了口。

在翻開黑皮燙金的手冊第一頁亮出某張圖片後。

Giotto的瞳孔震縮著,橙紅色的漂亮眼睛瞬間變淡充斥震驚。

 

『你的真名真的是叫Giotto嗎?』

 

 

 

「真的沒辦法理解他為何問我那些。」雖然紙頁上有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子,名字也相同,不過在下方註記的內容卻十分不符合現況。

 

──彭哥列第一代首領Giotto

──卒於……

 

那標記下的年代,可是和現在有百年之遙啊!實在是很荒謬,因為澤田家光在最後竟然說了……

 

『我猜測你可能是他。』不過男人下一句又馬上否定自己的看法。『隨便說的,話說你能在下星期跟我去一個地方嗎?在義大利。』

 

莫非對對方知道有關他的一些事情……?畢竟Giotto發覺自己對「義大利」這個詞有很劇烈的感覺,直覺著或許到那裡一切都能明瞭,包含自己為何忽然出現在這裡的意義及原因。

 

「要不要答應?要是答應了邀約,可要怎麼和綱吉說呢?」想到對父親反感的孩子,Giotto煩惱的呼了一口氣。

 

頃刻間那似乎又聽見那回盪飄渺的笑聲,訕笑的聲音用虛幻式的型態靠近他的耳畔,卻又在想聽仔細前溜至遠方,用漸弱的音波告訴他距離的遙遠,但不至於到完全消失的地步。

嘆口氣,Giotto反身躺回床墊,用棉被輕輕蓋住自己的頭,一如預料中的那些聲響變得更為倉狂,發出笑聲的來源甚至有一陣沒一陣的停下戲謔的笑,在幾乎毫無止盡的笑聲中拌入些許呢喃。

因為聲源繁雜,他一直無法聽清楚那些細語的詳細內容。

 

『嗯……要我給你更多的──嗎?』

『──真的很煩,直嚷著要見你,但是我能告訴他你只是為了要──就要求我動用能力,把還是──送來嗎?我可不想因此讓我想扶植的──在成形前瓦解掉,你還必須回去,還活著的你。』

 

「還活著的?回去?」聽到未被雜聲掩蓋的字詞,驚訝的Giotto極欲睜開眼睛跳下床,不過在睜眼的前一秒忽然出現一抹陰影,稍縱即逝。

 

那形狀貌似是個成年男人的背影,近黑的深靛色上衣下是急閃而過的亮光,那光線刺的他視網膜有種強烈的灼燒感,頭部深處傳遞而來的疼痛使得身體有一瞬間動彈不得。

 

『想回來了?』那些笑聲終於終止,那人道。

 

「回……去哪?」Giotto痛苦的伸長手臂,朦朧的視線內出現剛剛晃過的身影,對方從容的抬起一隻手對著他。

 

腦海浮現幾個人,面孔模糊但是氣息叫他懷念,只是下一刻一頭棕褐色短髮的少年取代了原先的畫面,膽怯中有著天真的含蓄笑容,毫不造作相當純真,笑靨細細柔柔的綻放在他面前……

 

「我只想……待在綱吉身邊。」

 

他思及少年,胸口升起的執著讓他放棄將手遞出。

 

「想……陪伴他……」

『……那你,必須和那個叫澤田家光的男人一起去義大利。我個人是不希望,但這是唯一能讓你快點辦完事回來的方法。』

 

墜入夢境時,男人向Giotto發出通牒。

 

「要不然,──會消失,澤田綱吉也是。」

 

伍──我和你,重逢

 

經過不知幾夜的等待,靜謐的夜黑色因為四面傳來的聲響晃點起了漣漪,G滿臉不屑的撇過頭啐了一口,而其他守護者的臉色也不能說是太好看,至少沒有G來的糟糕,但是也是透露出不歡迎來者的意味。唯獨站立在他們之中的Giotto一臉平靜,就算原本空蕩蕩的面前浮現靛色的霧氣所形成的半張人臉也沒有像身邊的其他人一樣擺出備戰姿態。

 

『嗯……你還真是煩人。還是不歡迎我呀?G。』慢慢的,霧氣漸漸由部分的區塊開始擴張,兀然浮在半空中的手與頭透過霧結合在一起拼湊出胸膛與其餘的地方,在他說出下句話前一個完整的個體終於呈現在眾人眼前。『所以說,一世你有什麼事嗎?』

『我希望你能夠將還活著的我送到現在的日本。』聽見這個要求,好不容易現身的D‧斯配得挑眉,雖然沒持有和其他人之前相同的否定態度,不過也沒有說出肯定的話語。

『呵呵呵,你想做什麼呢?』

『日本有個少年,似乎能繼承我當初創立彭哥列的意志。』

『……我不答應。』

 

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斯佩德冷冷的一口回絕,深靛色的雙眼冰冷的彷彿是伸不見光的海底,汙濁的水、晦暗的顏色。

他最討厭的就是Giotto一貫的天真做法,所以聽到被拜託做那種可能毀掉自己一手催生具有龐大力量的彭哥列的事情,長久以來對於彭哥列的強大權力有著強烈執著的斯佩德當然不會輕易答應。

 

D,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也有我堅持,當年順從你的手壯大的彭哥列,該回歸原始的狀態了。』Giotto定定的看著身旁飄散霧氣的男人,口吻表達了不會退縮的堅持。『要是不接受這個命令,那麼……』

 

忽然降臨的靜默讓在場的人心中不免一凜,連表情鮮少有波動的阿諾德都微微皺起眉頭,更不用說是藍寶整個人都縮在納克爾寬闊的身後,雨月也難得的放下總是保持微笑的嘴角,每個人除了先前的靜警戒外,如今多了一層不安。

斯佩的儘管沒有很明顯的反應,依舊擺出他不願意妥協的姿態,可是他旁邊的靛色濃霧的流動變得有些紊亂。

 

『我會毀了握在我手中的枷鎖,讓彭哥列戒指永遠不能恢復最出的面貌及力量,這也會擾亂7³的平衡。』

『你不能這樣做──!一世,我不管7³的恆定,但彭哥列戒指絕不能失去它們的力量!』壓抑不住不滿、憤怒,斯佩德身上環繞的霧狂竄的流竄四周,吹得G等人睜不開眼,令G緊張的大喊。

『一世!』

『所以,你只能答應並且接下這道命令,霧之守護者,D‧斯佩德。』很少擺出首領架式的Giotto堅定的說道:『這是命令,不是請託。』

 

怒視Giotto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一切,斯佩德強壓下激昂的思緒,勉強用他平時的輕浮語調做一點回應。

 

『那我有個條件,你只能將他帶到義大利,其餘的事情一概不能做,我也會暫時消去那時候你的記憶。』

『可以。』不管其他守護者的微辭,初代彭哥列首領就這樣和他的霧之守護者達成了幾乎打亂常理的協議。

 

 

 

今天是擁有很風和日麗的一天,走過長長的迴廊,自偶爾出現的狹長窗口外透進的溫暖陽光這樣告訴著他,伴隨不時隨陣風飄進的樹葉,讓人的心情不自覺好了起來。

來到義大利已經有五年多了,時間過的很快卻又不真實,因為Giotto的身軀並未因為季節的遞嬗與時間的流逝而有所變化,他的一切都維持在最初到達的狀態,當時決定離開日本、告別綱吉,都是在很模糊的感覺下做出的決定,就在幾個月前他終於想起事情的緣由──那暗不見光的空間,幾名守護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斯佩德希望速辦速決的關係,Giotto發覺自己的記憶在抵達彭哥列的兩年多後,隨著他在彭哥列總部待的日子一天天的流回腦際,看來不是G在催促,就是斯佩德本身對於玩弄沒記憶的自己感到乏膩了。

信步到了一間房間的外頭,門旁駐守的兩名守衛見到他立即鞠躬替他打開眼前的門。裡面有著不少家族高層的幹部,就連現任的首領也沒缺席。

因為今日是要任命被拔擢成為幹部的新人們所舉辦的儀式。

 

「啊!初代首領。」年輕的家族首領看見出現在門口的人,立刻走上前去迎接。「今天您其實可以不必前來的,畢竟只是任命幹部,並不是太過重大的事宜。」

「不會的,而且我覺得今天似乎會有什麼令我很驚訝的事情。」

「嗯……是您的超直覺嗎?」

「大概是吧?而且出來走走對身體也不錯。」Giotto微笑道,然後站到了牆的另一頭倚靠著,雖然是想來看看,不過他並沒有參加儀式的打算。

 

現任首領回到了自己原來站著的位置,不久後在他身邊的親信嚙耳告訴他時間到了。

這間房間除了連接走廊以外還有一扇門是通到隔壁的,當策劃儀式的幹部朗聲說著開始時那扇門扉就被輕輕推開,幾名神采飛揚的人就端正著步伐慢慢走了進來,依序排到了首領的面前。

那些人都有著身為幹部應有的英氣與果斷的眼神,銳利卻壓不過首領的氣勢,這讓親臨現場的幾位幹部露出滿意的微笑。

應該是很制式又莊嚴的儀式,Giotto知道自己是不可以閃神的,即便沒有參與其中,但是他在那些人裡面發現有個面貌略為青澀的東方青年,與眾不同的氣質和身旁的幾位相比就是溫和許多,雖然面色不曉得是不是因任務而有些微的憔悴,但是那深棕色的髮色與眼瞳以及強裝鎮定下洩漏出來的不安……

Giotto克制不住的倒吸口氣。

 

「現在一一介紹及將擔任幹部的人選,首先是──」負責流程的男人看著講稿,念出姓名以及擔任的職務跟功績。

 

拜託……希望只是長相相似,千萬不要是他。

 

「最後一位,澤田綱……」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在場的眾人莫不是愣住就是習慣性的掏槍,回過神後轉向聲源看清楚後眾人又是一愣。

粗獷的男人頭髮有些許斑白,卻掩蓋不了他的粗壯以及老練的面龐,不用多久就有人認出男人是前任門外顧問。

 

「家光大人,您怎麼會……」彭哥列首領疑惑的詢問他的長輩,不過沒想到不等他問完,就有道細細的聲音唯唯諾諾的傳進耳裡。

「爸……爸爸……」

 

又是大吃一驚的表情,很多人都將目光焦點投注在最後一位幹部後補的身上,這時有些人終於發現那青年的姓和前門外顧問一樣,都是姓澤田。

 

「你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進了彭哥列?我就是不希望你跟奈奈被牽扯過深,一直沒和你說過任何事情,阿綱你是怎麼知道的!」家光又急又氣,沒想到今天受邀前來共襄盛舉難得的拔擢儀式卻會遇上自己處心積慮想保護的兒子。

「我……」眼神飄移著,澤田綱吉侷促到連剛剛好不容易擠出來一丁點的冷靜也消失殆盡,現在只剩下不安,魂不守舍的。「是去偷看爸爸的東西才……」

 

但是就在他的焦點瞥到了牆邊的人影之後,就突然像被定成石雕般的動也不動,而被他凝視的人則是滿臉淡漠,面無表情的回看著他。

澤田家光見狀也跟著把臉轉過去,在看到那人是誰後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也是,當初沒有告訴那孩子就將人給帶了過來,想當然會執著於……

 

「……是綱吉嗎?」等了很久,直到房間內開始出現微弱的騷動Giotto才緩緩的問著。

Giotto大哥……終、終於見到你了……」

 

發出顫抖的音調,澤田綱吉好似忘卻目前身處何處一般,腳步虛浮的邁向Giotto的方向,就在離不到五步的距離他伸出手彷彿渴望著對方,期待碰觸到許久未見的人。Giotto微瞇橙紅色的雙眼,也跟著抬起右手,只差幾公分就能撫摸到懷念的短髮髮梢……

 

碰、碰──磅!

 

是情發生在一瞬間,誰都來不及反應,除了手持左輪手槍的那個人,首領重視的某位守護者。

 

「綱……」眼見那副身軀失去了支撐,Giotto趕在墜地前一秒往前踏一步扶住了頹軟的軀體,不顧從傷處噴濺出的紅液弄髒了自己,他緊緊的摟著人拍打臉頰要褐髮青年保持清醒。看著多處槍傷與止不了的鮮血,Giotto只覺得眼前發白,指間傳來的濕黏溫熱麻痺了觸覺,漸漸染紅了視野。

「是誰動手的!」家光弄清楚發生的事情後憤怒的大吼,而就在那個守護者旁邊的人都出手壓制了他,打落槍枝以防他再度槍擊任何人。

「誰准你私自開槍的!」首領氣急敗壞的走到被壓倒在地的人面前,拉扯那人的頭髮怒聲道:「就算知道他曾是第十代首領後補,如今已經沒必要對他做任何事了不是嗎?」

「我……是怕他有天造反……」辯解著,男子吃痛的回應。

「造反?我看會先造反的是你不是他!拖下去,從今天開始卸除其職位,另外再尋找適合的守護者人選。」嘖了聲,對身後的其他部下下達指令,頭也不回的走到滿是血跡的那兩人身邊。

 

陸──我和你,然後

 

滿臉都是說不出口的歉意,雖說他也曾經暗殺過妨礙他的人、處理掉很多對手,不過他總是秉持只要不阻礙到彭哥列或自己就不會輕易動手的原則,在歷任首領中算不上和平,卻也算不上血腥暴力。

他注視著前方的兩人,他認為自己實在是沒有資格說什麼,只能把周遭的人群驅散,並給失魂落魄的澤田家光幾句話來安慰他,儘管幾乎不會有任何效果。

 

「嗚……我好像……痛到沒感覺了。」仰望著自己被對方握在手裡的手,模糊的視野已經看不到那個人的表情了,感覺四肢很沉重,澤田綱吉撐起虛弱的笑容,因為他記得Giotto很喜歡看他笑。

「那就這樣吧……我不應該有那種想法的。」很清楚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有所挽回,他只是親吻失溫的脣瓣,靜默的等待溫度完全退離自己的懷抱。

 

Giotto很冷靜的抱起闔上眼簾的人站起身,然後把人輕輕的遞給泣不成聲的家光要他抱好、抱緊,別讓人掉到地上了。

 

『嗯,你的目標已經達到,該回來了。』

「啊啊,我明白。」

 

斯佩德的囈語縈繞在耳際,Giotto走過滿地的血液,到了房間唯一的窗戶旁拉開層層窗紗、推開了玻璃窗,讓滿滿的金色細沙鋪灑於地上,蓋過了一些較淡的血色。

 

「綱吉,我記得你喜歡這樣的天氣,你總說陽光很像我的髮色,所以很喜歡。」呢喃著,然後他緩慢的回過身面向在家光懷中的澤田綱吉。「那麼……該是說再見了。」

Giotto?」

 

澤田家光呼喚身體逐漸淡化在日光下的人,可是不給他追上去的時間,很快的人影就消散在一片柔金色裡。

 

 

 

「嗚嗯……怎麼感覺頭很痛啊?」剛睡醒的暈眩感困擾著他,突然聽見唰的一聲,刺眼的陽光就刺得讓他睜不開眼。「不要一大清早就這樣啦!G。」

「不早了,今天有開會,你不會說你忘了吧?」

 

右臉有大面積焰狀刺青的男子將窗簾固定好後雙手抱胸,無奈的看往還想多睡一些的金髮青年。又做了幾次通牒,這才終於叫醒了睡眼惺忪的人。

 

「昨天又工作到很晚了吧?」G邊替他整理儀容邊問。

「還不是又有邊境的家族在騷動,真不知道何時才能把彭哥列安頓下來。」協同長久以來陪伴在身邊的人,他們走進了會議室展開一天的開始。

 

等到把一切都處理完了,人群魚貫的從會議室走出,正將一疊疊需要銷毀的機密資料收集起來要統一燒掉的G好奇的望向靠在窗邊的Giotto因為要是沒事情,一般來說他早就回去自己的臥房休息去了。

 

「一世你怎麼了?」

「沒事,只不過是覺得今天的陽光很美。」揮揮手,Giotto聳肩。

「可是我記得你不是不太喜歡曬到太陽嗎?因為說什麼萬一流汗會黏到瀏海。」對於自家首領有點反常的行為,G提出了不同之處,順手抱起了紙堆湊了過去。嗯,天氣是不錯。

 

遙望遠方的樹海遠景,微風吹拂著他稍長的瀏海以及燦金色的髮絲。

 

「對呀……是為什麼呢?」拿下窗台上的落葉,他輕輕的說著:「只是感覺我記得,有個人說他很喜歡……」

 

 

 

 

 

 

 

 

 

 

 

 

 

 

 

 

 

 

 

 

後記:

 

感謝購買此本本的大家\=w=/

我是非常非常嫩的寫手蠢呆雪XD希望大家有耐心看到這邊……(

畢竟我非常不要臉的給它爆到一萬六千多,這根本可以自己出一本了吧!?

身為今年畢業生的一員,好在我不用去考指考所以整天閒閒爆肝,在多邊夾攻之下我還以為寫不完了,幸好在某一天忽然一個晚上兩個多小時我吐了三千多字,當場結束掉冗長又騙錢緊張又難搞懂的這篇小說

……哇喔,我真的是突破自己的記錄了。

各位看到了嗎看到了嗎0U0~(真夠煩了你=A=+

裡面可能會有一些不好懂的地方,到時就請各位給它馬修過去吧啾咪!(欸真的嗎?

因為是第一次參加合本,有很多方面給主催添麻煩了(雖然不是小說的部分……吧?)真的很感謝讓我參與還包容我多方認性的天姐與月夜姐,我好愛大姐姐們呀(飛撲、落空、滾地板、撞牆──

本子要賣呀!要不然好對不起其他認真籌畫的趴呢~(被某位傳染了啦XD

看到後面的結局請不要咒罵作者(躲雞蛋去了

 

2011/06/11/AM00:28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孤行雪\伊藤堇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