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楔子)

 

少年眨動深灰色的眼眸,應該是很溫暖的鼠灰色卻冰冷如極地寒冰,黑夜裡窗外透進的微光讓他的眼睛熠熠生輝發著光,那顫動光點如波光淋漓的水面波紋,很美、很高雅的瞳色,很冷、很漠然的眼神。

擺放在那人手心的那支湯匙映照出那雙眼,被遮蓋在長過於眉宇、那同樣色彩的髮絲後,那對眼睛的神采透了出來,讓他更加確定了,那種冷淡的程度並非是寒冷的冰山,而是和金屬相似質地的感覺。

因為冰雪實在是太過透明、澄澈了,但是眼前男孩的灰色眼睛和神態卻沒有那種過於乾淨的氣息,而是理性又漠視自身外一切的冷傲,不過似乎有過鍛造的歷練感卻令他不覺得那男孩不近人情,反而有種保持一層薄膜、忽遠忽近的感覺;好比金屬冷冷的質感,堅硬的外表卻在研磨鑄造下變的平滑,人們能碰觸並使用它但不能將它和身體做更進一步的貼合,無法如水一般融於掌心。

他剎那間想到眼前的人或許並不是人類,與他平時接觸的人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大不相同。究竟,是什麼?

但那也只限於一瞬間,他仍舊是認為那體態虛弱,可是表現出來的動作跟態度一點也不像孩童的男孩子是一個跟他相同的人類。

折騰一陣後他摟著貌似比他瘦小的身軀,嗅到頭髮殘留的雨水氣味,可能因為淋到雨的關係,個人身體的味道會變的濃重,但是他卻不覺得那股味道難聞,是一種很難說明白的氣味。

褐色的眼盯著對方緊閉並微微顫動的眼皮,看來因為發燒的關陷入深沉些的睡眠了,這樣也好,對於退燒也有幫助。

用剛殘存的印像去回想暗灰色的眼瞳是怎樣的注視著他、是怎樣露出他沒見過的感情,想著想著也有了些睏意,伸手去拉了棉被,只是手的虛浮感讓他不管拉幾次都無法完整的蓋住兩個人。

 

「紫苑……」聽見沉睡的男孩輕聲喚了自己的名字,他勉強撐著快閉上的視野看向主動靠更緊的人。「好溫……暖……

 

是嗎?很溫暖嗎?

突然他覺得棉被也沒那麼重要了,意識很快的墜入黑暗。

 

Lay the hand on the heart and examine oneself──捫心自問

 

火堆是在NO.6裡幾乎看不到的取暖方式,就連火爐也是相當罕見的,就他印象中也只在教科書與沙布的祖母家才有見過,不過這可是在邊緣地帶的西區相當重要的過冬必備要素。

跟老鼠現在住的地下房間就有著一個暖爐,平時除了溫暖房間外的功用外還可以拿來煮食,紫苑正用它來準備晚餐,拌攪著濃湯的手緩慢的攪動奶黃的湯汁,另一隻空著的手不時因為有些冷意伸到鍋子上頭用熱騰騰的蒸氣取暖。

西區的冬天果然很冷,即使是在地下室,還有暖爐,某些時段裡室溫還是會稍微偏低,即便比外頭的冷風溫暖數倍,但是對於沒有出過門一直待在屋內的他來說,溫度一丁點的下降都會令他感到冰涼。

 

「歡迎回家。

 

聽見習慣的開門聲,紫苑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到門邊,儘管老鼠很快將門給關上依然是有些許冽風竄進,身上只有毛背心的紫苑忍不住抖了一下,被老鼠瞧個正著。

 

「怎麼?親愛的陛下需要我為您取暖嗎?

「什麼取暖啊?」搓了搓手,他走回暖爐旁拿起湯匙開始替倆人盛上晚餐。「我只不過是被風吹到而已。

「我可沒說是身體上的,陛下。」老鼠意有所指的用調笑的語氣逼近紫苑,害他差點弄翻了手中的一碗湯。「不是之前才哭著說要找媽媽?

「才沒有哭呢!

 

相較於紫苑的衝動回嘴,老鼠只是用姣好的面容勾勒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手在紫苑眼前隨意的轉動,不用一秒那忽然握緊的拳頭在攤開後便出現一顆膠囊,那個膠囊很眼熟,是小老鼠用來傳遞他與位在NO.6裡母親火藍訊息的通信工具。

見對方用瞠大的殷紅色雙瞳緊盯手中的物品,那淺而易見的渴望情愫被他深灰色的眼睛一覽無遺,剎那間他心底有種相當惡劣想法在浮動,那種接近想永遠把紫苑和NO.6之間的關係給連根拔除的慾望。

因為只要紫苑還對NO.6或是對還在裡面的人有留戀的話,那未來自己就勢必跟他為敵,要不,在意紫苑的感覺也會拖累自己的行動。

沒錯,這段日子以來老鼠發覺自己越來越沒辦法忽視紫苑的存在,從一開始只是單純想報答一段昔日恩情的輕鬆態度,到現在自己早就沒辦法作勢不管紫苑的死活了。以前明明還能夠扔下他,讓紫苑獨自一人面對一群不懷好意的善後者,但現在就連讓他去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都覺得心頭狂亂。

紫苑……你究竟是怎樣的人?你毫無防備卻也能使旁人對你毫無防備,自然而然在無意識間就展露了最原始的自我。內心一沉,老鼠想到自己越發對紫苑、不,是接近的人放鬆下來的戒備,他不安的向自己嘖了一聲。

 

「啊……快給我啦老鼠!」好險,差一點又在沒察覺的狀況下被他給輕易靠近了。

 

見到紫苑因為偷襲失敗而焦急的表情,他以嗤笑做為回應。

 

「我不要,我沒那種義務吧?

「那是媽寫給我的,我當然有權利看吧?

「不打開,你怎知道是你母親的信?」老鼠收回攤開的手,順手把那膠囊給扔進紫苑還沒完全整理好的書堆中,看著白髮少年錯愕的臉他愉快的笑了。「怎麼?那是我的膠囊、我的老鼠送來的,要怎樣處理用不著徵求你的意見吧?

「老──

「好啦,我餓了,紫苑快點來吃晚餐囉!

 

不搭理紫苑還想說出口的抱怨,他打斷了那句話接過紫苑手裡的濃湯坐到了沙發上頭,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塊麵包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微噘起嘴,紫苑一臉不服氣樣子拿起濃湯喝著,老鼠沒知會一聲就拋了一塊麵包到他面前讓他差點翻倒手上的碗,空不出手接的紫苑只能趕緊夾緊大腿勉強接下了那個差一點跟地面相親相愛的晚餐之一。

看著紫苑那笨拙的動作老鼠毫不客氣就噗哧的笑出聲音,彷彿是在附和他一般,周圍的小老鼠們都不約而同的跟著細聲的叫著,頓時屋內吱吱聲不絕於耳,被紫苑命名為哈姆雷特的老鼠身手矯健的跳上一臉還反應不過來的紫苑頭頂,也是那麼的發出聲音。

平時聽習慣的老鼠叫聲忽然變的吵雜,可能是心理因素作祟吧?接在老鼠嘲笑之後的牠們感覺也像是在和主人一塊笑他剛才的模樣很蠢,因此紫苑不滿的悶悶吃完自己的晚餐後走向那堆書堆,開始默默的整理起書本。

 

「不是說過要戴手套整理的嗎?」見狀的老鼠獨自坐在床上懶散的翻閱一本精裝書,書皮表面燙金的字樣已經剝落到無法輕易辨識字樣的程度了,內頁還泛黃散發出一種濃厚的味道。

「反正我的手是我自己的,我要怎麼樣你管不著。」還在賭氣的紫苑用剛剛老鼠反駁他的方式頂回去,直起身子用赭紅的雙眼直視老鼠,感覺像稍微扳回一城似的笑著。

 

見對方那令他覺得不知道是純真還是笨蛋的反應,老鼠只是喔了一聲,沒多做回應就將身體往後倒重重壓上床鋪,扎在腦後的頭髮可能因為這動作的關係,散落了一些,臉頰旁深灰的髮絲被他撥到耳後。

沒有預想到老鼠什麼話都沒說,還以為他會跟之前一樣駁斥自己,這次出乎意料的平靜讓紫苑好不容易得到的些許驕傲感馬上被澆熄。

繼續翻著書閱讀裡面的字句,老鼠眼角餘光瞄向自己一個人在角落和一堆書本及灰塵、蜘蛛網奮戰的紫苑,那頭白髮即便是在這間光源不甚充足的房間裡也能夠如初雪一般,那種的盈白色,柔軟到人感覺不到它的冰冷。

但是老鼠的雙眼一沉,冬天是嗎?在西區冬天可是個殘酷的季節,他看過的書和詩集都有幾句歌頌季節相關的優美詞藻,冬季的更不在少數。

他諷刺的哼著,那些動筆寫下這些文字的藝術家恐怕都沒有嘗過冬季帶來的絕望吧?要不然就是跟紫苑一樣是天然到沒藥救的傻瓜。

老鼠有時會想那些能夠緩慢奪走人類溫度的白雪就是披著天使外貌的惡魔,任何在外界看似美好的事物都有著黑暗、恐怖的一面,不能夠察覺並且提防的人注定輸在這一個根本是遊戲組成的世界。

啊……白色的惡魔、純白的魔鬼……紫苑,你會是嗎?你會是慢慢掩埋住我的雪片、你會是一點一滴奪去我生命溫度的死神嗎?

我們會在一切結束之前分離,因為我們的立場和觀點起初就是大相逕庭的不同,你不願意拋棄NO.6和身邊的人,而我也不願意拋下對NO.6的仇恨與復仇的行動,我們兩個在後面會成為敵人。

我時常在問你、確定你的決心,還嘲笑過你,但是你卻在我拿刀抵住你咽喉甚至刺傷你時,用那直率的眼神盯得我喘不過氣,也沒有了動手的念頭。

或許我該確認的並不是你的決心,該是我自己的才對,我有辦法在互相為敵的那時刻來臨時下手嗎?紫苑,你是我的白色夢魘,你讓我發覺自己已經沒辦法如同以往只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生命去冷靜的行動。

說是報答當年的恩情這件事,其實當初救了你把你帶過來、教導你一些在西區生存所必備的常識,更要你拋開過去的天真、扔掉背負的事物時早就還清了不是?

可是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自己的原則,只為了你一個人……

老鼠糾結的思緒擾亂了看書的興致,他用力的闔起書本嚇到了專心做事的紫苑。

 

「老鼠,怎麼了嗎?

「沒事。」揮揮手,老鼠走到了燈前。「我要睡了,明天還有工作。

「欸?可是我還沒……」紫苑猶豫的蹲在原地,手上還抱了五本書正要分堆。

「我不管,還有我跟你說,把身上的灰塵拍乾淨才准上來床上睡覺,否則我會把你踹下床去。

 

不等紫苑再度抗議,老鼠很乾脆的弄熄屋內唯一的燈源。

 

Take to heart(在意)

 

今天算是稍微偏暖的天氣,碰到水的手還是被凍紅甚至微微顫抖,紫苑提著水桶倒了下去淋在一隻紅棕色的長毛狗身上,似乎是不太滿意,那隻長毛狗不但奮力的甩動身體抖掉水滴,還用暴躁的吼叫聲轉頭對紫苑叫著,遭到狗兒幾乎是齜牙咧嘴的態度做為洗澡的回應,他也只是無奈的安撫狗然後動身去洗其他遠離水邊的狗,畢竟在邁入冬季之頭的冷涼天氣裡不會有人想碰冰冷的溪水。

NO.6經歷過的冬季……紫苑想到幼時住在克羅諾斯度過寒冷的季節裡待在室內根本不必擔心受寒,全自動化管理的空調會自動調節濕度與溫度,好維持住那種乾爽又溫暖的舒適環境。

就算是遇到要洗澡、洗手等需要碰到水的情況,只需要按下開關就會有源源不絕的熱水流出,絕對不會因為有沾到冷水而被凍僵的情形發生,好比現在自己正位於西區的河流邊替借狗人的狗群洗澡所用紅的一雙手與鼻塞的鼻子。

就算是後來被迫遷居到下城,只要有錢付瓦斯等能源的費用,還是多少能使用熱水來溫暖身體,可是現在他所在的地方是西區。

一切物資貧乏、品質惡劣的西區,被老鼠說是NO.6垃圾桶的西區。

現在紫苑除了晚餐時可喝到熱的湯外,大概就是慶幸著洗澡時還能用到稀少的熱水,雖然量並不多,卻足夠他和老鼠使用了。

 

「呦!這大冷天得還真勤快呀!

「借狗人。」聽見後方傳來的聲音,紫苑趕快提起取水的桶子打起一桶河水轉身,動作稍大晃動到水桶讓衣褲又濕了一片,他冷的打了寒顫。

 

借狗人和先前見過的打扮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是那件上衣加上破洞百出的褲子,腳上穿的還是那雙輕便卻不保暖的涼鞋,唯一有改變的大概就是為了抵擋寒風而披蓋上的一大塊布,充當斗篷的布將借狗人嬌小的身軀完全包覆住,只剩下臉留在外面,可以看出他的鼻頭也冷到發紅。

 

「今天就到這裡吧!冬天太陽下山的快,不久就要天黑了。」回想起上次多留了紫苑一會,那時候沒注意到天都黑了的兩人坐在廢棄飯店內的舊家具上,不過是因為和紫苑說了許多母親的事情才會忘記還有一個麻煩又討人厭的傢伙在等這天然呆回家。「我可不想老鼠又跑過來在我的地盤撒野,早點給我滾回去。我會要我的狗護送你回去的。」一想到上次那傢伙的嘴臉,借狗人心中竊笑卻也暗生悶氣,雖然難得見到老鼠失去冷靜的一面,但是自己也被氣到想命令狗群咬死對方的地步。

「我知道了。」把最後一桶水澆上幾隻小狗的身上,幾隻母狗立刻湊上去包圍住幼犬幫牠們保暖,不至於感冒生病。

 

剛才對自己吠過的長毛棕狗跑到腳邊,還微濕的毛稍稍貼附在身上,尾巴揮到紫苑腿上令他除了溼透的褲管外,小腿有部分也沾到水。無奈的摸摸大狗的頭跟在牠後面,紫苑想著要怎樣才能把衣服濕掉的部分用乾,尤其是長外套的部分最麻煩,希望回去時老鼠不會因為他的模樣又開他玩笑。

 

§

 

「紫苑,你今天是跟狗在河裡玩水是吧?」毫不意外,被用捉弄的語氣問了。

「……才不是。」洩氣的脫去整件濕掉的外套紫苑連下句反駁的話都想不出來了,因為他現在冷到牙關打顫,剛那三個字已經是盡他全部的力氣才擠出來的。

「別亂扔,會弄濕書的。」把兩人的晚餐放到矮桌上後,老鼠對冷到覺得自己可能失溫的紫苑伸出手。「把外套和衣服脫下來給我,我幫你處理。

 

明明就愛把書亂扔,都不好好整理的,哪會在意什麼書有沒有被弄濕……

儘管內心如此抱怨著,紫苑還是真心感謝老鼠肯幫他處理全身濕到不能再濕的衣服。退去外套、外衣和褲子後,他圍上老鼠丟給他的毯子坐到靠近火爐的位置,看著老鼠想盡辦法擰乾他的衣物並掛上兩端固定在書架邊的繩子,暖和點的紫苑真是不懂,為何老鼠時而對自己殘酷,但又時而對自己溫柔?

口口聲聲逼問自己究竟站在哪方,後來又一直告誡自己他們終將成為敵人,還說他不會因為自己而停下復仇的腳步,卻又因為自己想去就沙布差一點去送死的行為感到憤怒,後來還幫助了自己,在很多方都是……

要問自己後不後悔那天對老鼠用了離別吻後向矯正設施前進,紫苑並不會感到半分後悔,就算他真的做了、也真如老鼠和自己設想到的一去不回也一樣,得到的會是相同的答案。

他不後悔,正如同自己十二歲那年救了身為VC的老鼠,反害自己從天堂掉落,甚至是在一兩個月前差些就要被送入矯正設施、不明不白的死去,這一連串的不幸起點都是老鼠,都是年少的自己的臨時起意。

可紫苑並沒有在這幾年、這幾個星期產生半點悔恨,他反而感謝老鼠,感謝他讓自己了解到很多原先不知道的事情,感謝他救了自己的命,感謝到現在對方遞給自己的毛毯。

 

「紫苑,熱湯多喝一點。

 

老鼠吊好襯衫後這麼說道,卻沒聽見熟悉的回應,一轉頭才發現那只包著一條毯子的白髮少年就這麼睡在火爐邊的沙發上頭,頭微微側過往後仰依靠在牆面,或許是因為熟睡了,應該拉緊毛毯的手垂在大腿上,布料自然而然的滑落讓那快要一絲不掛的身體露出了一大半。

紫苑在經過寄生蜂的威脅後皮膚跟身體許多地方都出現了異變,不但頭髮的色素退盡化為全白,眼瞳的顏色也變淡,看起來像是血液稍為凝固的赤赭色調,其中最讓本人在意的就是從左邊臉頰延伸到左腳踝的粉色蛇紋,現在老鼠就能輕易的看見環繞他身體的紅痕。

老鼠慢慢走了過去,凝視紫苑比剛進門好轉許多的氣色,其實自己早就知道外頭下起了雨,一開始雨勢聽起來還不會很大,但是伴隨鼻翼聞到越來越重的雨水氣味他就明白雨勢已經轉大。

當他想動身去帶人回家時恰好人就到了門口,看到一身濕答答的紫苑站在面前,老鼠克制著到嘴邊快說出的話語,改為他們彼此間都熟悉的諷刺態度。

因為那樣出言關心他是否著涼之類噓寒問暖的話,真要是說出口那不就跟老是有機會就巴著紫苑問說過的好不好,還盡力想討好的力河一樣了?自己可不想把格調降的跟那種大叔差不多。

 

「我的壁下,您這樣睡覺是會感冒的。」放柔了聲線,因為他並不是真的想叫醒紫苑,老鼠輕輕的用手指接去一小滴從髮尾滴到胸前的水珠之後,重新幫紫苑蓋好毛毯並且小心翼翼的抱起他放到床上。「真是的……」他手插胸前頭向後轉盯著桌面上還剩下半碗的濃湯和麵包。

 

坐上床簷,老鼠有段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感覺了,上一次是在……對了,是在紫苑剛經歷寄生蜂蜂蛹的切除後虛弱的昏睡,那時候的自己也像現在這樣坐在床邊,當時徹夜守候那不知道會不會在睡夢中停止呼吸的人確實是使自己的內心莫名的發抖,直到確定真的沒事了那種異樣感才退去。

現在不過是淋雨,就有跟那時相近的感覺嗎……

老鼠深深嘆了口氣。

 

「或許是真的保護過度……了吧?

 

Beginning(開端)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厚厚一層烏雲蓋過了天際,昏暗的天空好比剛落日的樣子,紫苑走在西區的巷弄內往市場的方向前進,因為借狗人在他方才洗完狗後託他去市場的某家商店領取東西,似乎是筆交易的訂金。

大概是販賣從矯正設施留出的物品所獲取的吧?紫苑這麼想著,不自覺間他就到了市場,看來是因為天氣真的很糟在加上寒冷的氣候,先前人煙鼎沸不時還會傳來槍聲等混亂聲音的街道安靜不少,掠過了幾家店面到了借狗人說的那家商店收了費用後,出店門沒多久天空竟然下起雨來,雨水磅礡的敲打一切讓紫苑傻了眼。

想退回店家避雨卻遭到對方一把推了出來,也是,在這連自己身存都可能有問題的西區,要讓陌生人久留私人領域是件危險的事情。拉起外套的帽子罩住頭部,在雨中奔跑的紫苑想盡可能的跑回離這裡最近的家,沒想到地面泥濘濕滑的程度比預期的還要嚴重,加上雜亂的路面,他沒跑多久就被斜放在路旁的木板堆絆倒,整個人給幾片木板壓在下面。

 

「嗚……痛!」勉強推開卻被不規則的邊緣刺傷了手,木屑扎入皮膚刺進肉裡的感覺很不舒服。「啊!錢呢?」可能是跌倒的緣故,那袋要給借狗人的錢不知到掉去哪了。

「小弟弟,你說的錢是這個嗎?」紫苑整個身體一僵,他好像有聽過這個聲音……「欸?仔細一看,你不是上次溜走的那傢伙嗎?運氣真不錯呀,在這裡被我碰到了。」嘿嘿的笑了幾下,那聽來讓人雞皮疙瘩的聲音竟然是剛來西區時遇過的善後者其中一員,而且更糟糕的是,那男人就是曾經抓住過自己的傢伙。

「不、不,我不是!」紫苑驚慌的想脫逃時才發覺有塊木板上的釘子刺入自己的腿,令他痛的又跌了回去,臉頰給木刺劃出不少傷痕,但是他管不了那麼多,紫苑現在只想快點遠離這裡。

「還說不是?小孩子說謊不好呀。」看著掙扎中的紫苑那副驚恐的模樣,男人骯髒的手不費力就抓到了他的手臂用力提起,皮肉被鐵釘撕裂的痛楚讓紫苑忍不住哀嚎。

 

老鼠、老鼠……

老鼠你在哪裡?救救我老鼠!

雖然在這段期間內老鼠說過很多次他不會來救自己,但仍舊是在紫苑真的無法解決問題時出手相助,因此面對當下的恐懼紫苑無法克制自己回到初臨西區尚未被告誡過時的想法,那種只求他人幫助的心態是會死的,在這裡生活的期間紫苑也很清楚,只是現在……

拜託你老鼠,救我!

 

「臭小子,還動!」紫苑被狠狠的揍了一拳,打在橫膈膜的位置上令他呼吸不過來,窒息的難受。

 

老鼠……你在哪裡?老鼠……

他感覺自己被拖行,傷口的疼痛擴大加乘上害怕,紫苑奮力用手想扳開那隻噁心的手放開自己,滿腦子想脫逃的他張口用力咬了抓住自己的手。男人痛的把紫苑丟到地上,像是為了杜絕他再反抗的可能性一般,用力的踩了他的四肢幾腳,痛的紫苑幾乎以為它們要廢了。

 

「幹嘛?居然哭了?

 

老鼠……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過疼痛產生了幻覺,他聽見熟悉的狗吠聲,還看見似曾相識的灰黑色布料,然後他聽到男人原本充滿調弄的聲音變的痛苦不堪,好像有更多的狗吠聲聚集而來。

迷迷糊糊的,直到習慣冰冷雨水澆淋的身體感受到有溫熱的柔軟觸感附上,溫暖濕黏的東西一直舔試著他的臉頰,睜開雙眼紫苑見到跟自己同樣濕漉漉的狗群相當有默契的圍繞著自己,感覺就像是替低溫的身體蓋上一床被子,不過濕黏的感覺還是有些讓人不慎舒適。

忽然有幾隻狗離開了自己的身邊,紫苑全身癱軟無力根本沒有辦法再使出一絲一毫的體力側過頭去看到底有什麼在那邊,聆聽著那緩緩接近自己的步伐聲,心底非常的平靜。

瞥見常被對方纏繞在肩頸上那塊布的一角,紫苑很明白是誰來了。

 

「陛下,別在這睡,會感冒的。」那好聽的嗓音聽起來柔和,渾身上下的傷口好似都能因為這樣醉人的聲音而自癒,但那聲音的主人卻用與語氣不符的力量去搖晃差點要闔上眼的紫苑。「您還記得剛來到西區時遭遇過的疼痛嗎?比起那種可能會喪命的痛,現在的應該不算什麼吧?站起來。

「嗚嗯……老、老鼠……」虛弱的應了一聲,發抖的手腳試了幾次都沒辦法順利的支撐起身體,看著對方幾度滑回泥巴地弄得更加狼狽,老鼠無可奈何似的嘆氣,下一秒紫苑的視線裡出現了老鼠的手掌。

「抓著我,我拉你起來。

 

後來經過幾番嘗試紫苑總算是用不斷顫抖的雙腳勉強靠老鼠的攙扶慢慢行走,借狗人的狗群跟在他們周圍護送著兩人。

 

§

 

翻過不知道是第幾本的書籍,紫苑無聊的側臥在床上,哈姆雷特跟月夜時而窩在他身邊聽他不時念出的零星片段,時而在不算寬大的屋內追趕彼此,有時候還會跳上紫苑的身體到處亂鑽惹來一陣麻癢的笑聲。

好像是第四天了吧?已經好久沒有接到來至借狗人的工作了,就連之前老鼠偶爾會要他上市集去買個東西的情況也沒了,儘管老鼠還是如往常一樣會用嘲弄的語氣、嚴肅的語氣等等來和他對話,不過總覺得對方……

門的方向傳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裡面卡榫的雜音,紫苑不用字書本中抬起頭去看也知道是誰回來了。

 

「老鼠,今天借狗人還是沒找我去工作。」蓋起書本,紫苑朝老鼠走去。

「是嗎?」門板被稍稍用力的關上,在他離門口還有兩公尺時就感覺到袖子被用力的拉扯,老鼠拖行著他直到把人拎上沙發,感覺上是在提袋子一樣。

 

最近老鼠都不讓他靠近那扇通往屋外的門。

 

「對了紫苑,我明天開始要出去辦事,會離開個幾天。

「嗯?不是工作嗎?」老鼠的工作是在劇場當演員,聽力河說可是那家劇院的紅牌,只要去看過戲的人沒有不知道一名藝名叫伊夫的演員。紫苑對於老鼠說要離開一段時間的話感到訝異,戲院的工作很少有給老鼠超過一天的工作時間,那老鼠是要去哪?

「……做什麼?」稍微愣住的盯著被抓住的衣服部分,老鼠停下盛湯的動作一免被燙到。

「老鼠,你該不會要偷偷瞞著我去矯正設施吧?」紫苑緊張的問道,手的力量也逐漸加大。「說好不要對彼此有隱瞞,而且這已經不是──

「停,紫苑。」制止對方繼續說下去,露出一臉受不了你」表情的老鼠空出手慢慢鬆開紫苑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指要他放鬆,將碗放到桌上後沒有多說一句就一把拉過白髮少年摔到牆壁,不給紫苑喊痛跟反擊的機會,一隻手臂就那樣撐在他的臉旁,逼得對方不得不和自己四目相交。「我不會再隱瞞你,我用被打的臉發過誓了,要出門幾天的這件事和矯正設施、沙布還有NO.6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跟誰有關係嗎?

「……」柔化有點嚴肅的面情,那灰色的眼睛凝視著紫苑赭紅的雙眼。「沒有,是我自己的事情,別再問了,我不會跟說明白。」說罷,老鼠留下背靠牆還搞不太清楚的少年自己去享用晚餐。「還有這幾天除了工作不准出門。

 

隔天老鼠出去之後,借狗人又連續五天沒給他工作了。

 

Unable even to fend for oneself(自顧不暇)

 

廢棄的小屋裡有一塊區域被整理的乾乾淨淨的,鋪上一塊布的區域裡有一個人側躺在那裡,離那裡有幾步遠的地方升起了火堆,那是唯一照亮屋子的光源,搖曳的火光雖然溫暖,卻在微微閃動的陰影襯托之下令人感覺有些空虛。

他挪動了身子改變姿勢盤腿而坐,放下來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少年把外套披掛上肩膀,灰黑色的超纖維布蓋在頭頂,夜晚寂靜的讓他難眠。

這幾天老鼠都生活在這裡,破破爛爛的牆、不時灌進屋內的寒風、汙濁的室內空氣等,對於習慣西區殘酷生存模式的他來說這樣的居住品質不算什麼,反倒是這樣的靜謐使得他神經緊繃,警戒心一直無法放下。

嘖!早知道上次應該直接除掉杜絕後患的,太匆忙結果就忘記處理掉那個男人,真是麻煩。

他在心中叨念著,眉頭也跟著皺起,對於自己的失常跟大意老鼠越來越覺得無法忍受,可是常常也沒辦法立刻察覺,借狗人在那天他前去委託工作時藉機大大嘲笑了他,儘管後來有稍微報復回去讓對方氣悶的接下工作,但還是無法讓心頭的煩躁卸除。

還記得那時候剛剛結束劇場的工作正要回住處,一隻狗忽然飛奔到自己眼前,看出是借狗人的狗後老鼠伸出手接下牠嘴裡叼著的一張紙。

 

老鼠,紫苑幫我去市場收錢還沒回來,現在雨下太大我的狗靠鼻子找不太到他,你知道他會去哪嗎?

平常陪他行動的狗最近生病,我忙著照顧牠就忘記要別的狗陪紫苑出去。

所以我想會不會是被找麻煩了,你知道的。

 

一看完信,心頭泛起不好的感覺,那跟當初接到火藍寫的那張沙布被捉走的信一樣讓他喘不過氣,兩腿開始發抖的不能自已。

和那時候相同的問題再次襲來,頭痛著他的思緒。

失去……這樣的感覺困住了老鼠,沒有下一次的思考他立刻就跑出戲院,預備在門口的幾隻狗和那隻送信的也趕緊跟在他的後頭追了上去。

拜託,紫苑!

別出事!別讓我失去你!

 

對不能對任何人敞開胸懷!對不能相信任何人!

 

胸口好痛,頭也好痛,但是向前奔跑的腳卻停不下來。

在滂沱大雨中老鼠和一群狗跑著、跑著,穿梭在西區的市集裡,冬天的寒冷和大雨令壅擠的市集變得空蕩蕩的,孤單到彷彿身邊沒有任何人的感覺,像是自己獨自一人漫無目的的奔跑著。

紫苑……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人聲,但老鼠很確定不是紫苑的嗓音,那聽起來明顯是中年男人的。

長年累積下來的第六感卻告訴他要往那邊前進,老鼠毫不猶豫的移動略微發酸的腿跑過去,看到的景象讓他腦中頓時間一片空白,等到回過神時善後者已經倒在腳邊,他胸膛劇烈起伏喘著氣代換掉體內的二氧化碳,老鼠這才慢慢冷靜下來。

看男人其中一隻手有著很深的咬痕,是被紫苑咬的吧?哼……看來那傢伙還記得反抗而不是乖乖任人宰割。

如果紫苑什麼都沒做,老鼠想自己一定會拋下傷痕累累的他和那群狗度過雨天,而不是耐心的帶人回家療傷。

 

「……

 

扔掉手中剛拿來撥火推的木棒,老鼠站起,瞬間一隻拿刀的手就從側邊揮向他,被老鼠輕巧的閃過。

因為沒預想到攻擊會落空,從窗戶入侵的男人僵了一下,剎那間太陽穴遭到重擊,整個人便因強烈的衝擊力道昏了過去,其他的入侵者親眼看到身材削瘦的灰髮少年一記踢擊就用腳後跟踹昏了同伴,紛紛提高警戒緩慢把人包圍住展開對峙。老鼠環視那些人打量著。

是善後者們,剛剛解決掉的是雨天碰過的那個。

思及此,老鼠掏出小刀反握,對著昏倒的男人胸口一坐,刀刃壓上他的咽喉漸漸加強施力。

 

「終於來了嗎?還想說你們這群縮頭烏龜要躲到什麼時候,再不來我就得親自上門去找了呢。

「誰是縮頭烏龜!」長的較魁梧的男人怒喝,但是並沒有因此輕舉妄動,手中的鐵棍提在胸前。

「這幾天在劇場那跟蹤我卻被我中途甩掉的人啊!」聳聳肩,他用彷彿現在什麼都沒發生的輕浮口吻說著,周圍的男人們臉色都變得不是很好看。

 

其中兩個沉不住氣的先發制人,揮舞著手裡的傢伙朝老鼠攻擊。

等不到他們理解過來,一個人的棍子就敲昏了自己的同夥,老鼠迅速抽起撥火的木棒一刺,燒到火紅的木棒插進另一個人的眼窩裡,男人痛到發出難聽的哀號,手上的棍棒被奪走,老鼠一棍打上他的後頸將人打倒在地。

丟掉棍子,老鼠拍拍手上的灰塵坐回處,在連眨眼都嫌冗長的時間裡他又幹掉兩個人。

 

「聽好了,別再來找我們的麻煩。」一改輕鬆自在的態度,他深灰色的眼瞳冷冷掃過剩餘的人,接下來反握的小刀俐落的割開躺倒在下面男人的喉嚨,割的深度就連氣管都被切成兩段,動脈的鮮血噴的到處都是。「這是警告。

「……」沉默了許久,剩下的兩個人咬牙背起地上的人離去,除了老鼠身下那確定已經沒救的人。「給我等著瞧!

 

老鼠握緊手裡的小刀。

看來還是不能回去,那些人真的難纏。

但是他卻不能把那些善後者全部處置掉,畢竟這裡還是有它的規範,所有事物的平衡都相當脆弱。

紫苑那邊他目前不擔心,在紫苑養傷的期間他早就去過借狗人那裡告訴對方目前他不能去工作,也用一些代價請借狗人出借他的狗守在位於地下室家外面,根本不用怕善後者會過去。

問題是現在的狀況一日不解決,還是會有失守的一天,所以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處理善後者的問題。

不能對紫苑說,要是說了那傢伙肯定會說要幫忙之類的。但是那連傷害人都辦不到的天然呆能做什麼?待在自己身邊只會添麻煩而以。

為什麼要為了保護他做到這樣?過著身回在破爛小屋裡的生活,還要提防那些隨時會突襲的善後者,甚至花錢要借狗人出借護衛的狗……

老鼠著手清理身上的血跡,收拾著一些簡單的物品準備搬去其他空屋,畢竟他不想費力去處理一具屍體。

 

紫苑,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令我害怕失去你……」

 

滅掉火堆後他拿好物品,前腳才踏出去屋外角落的暗處居然出現一個剛才沒露面過的善後者,老鼠一個反應不及就被麻布袋罩住了視線。

 

你毫無自覺地就踏入狗包圍的圈子裡。真是無法想像的失誤啊!老鼠,這就是你現在的弱點。別紫苑了,你連你自己都保護不了!

 

老鼠咬緊牙關,接著意識就這在劇痛裡中斷了。

一隻與夜色相近的小老鼠發出吱吱聲,飛速的消失在西區廢棄空屋的陰暗處。

 

§

 

正把一堆書整理放回書架上時,很難得的傳來敲門聲,紫苑眨了眨眼好奇著會是誰,老鼠根本不用敲門的,平時也沒有訪客。

 

「來了。」應了聲,紫苑開了門,門外是位看起來十分慌亂的中年胖男人。「呃?你是……

「我是劇院的經理,請問伊夫在家嗎?他兩天沒來上工,這樣劇場會損失很──

「他說要辦事,有好幾天都不住在這裡。我還以為他有請假。」偏過頭,疑惑著,不過也是有幾分錯愕。

 

送走了經理,紫苑感覺到不安,礙於老鼠出門前的叮嚀他也不好出去做什麼,煩惱的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先整理書好了。」嘆氣,紫苑卻聽見門口有老鼠的叫聲,老鼠出去時只留下哈姆雷特,其他都帶走了,而現在哈姆雷特窩在床上啃食麵包塊,所以那個聲音絕對不是牠的。轉頭想查看,一個黑影忽然跳上了膝蓋嚇到紫苑,定睛細看……「月夜!

「吱、吱。

 

全身黑色短毛的小老鼠在牠的大腿上跳動,用餐中的哈姆雷特似乎被驚動到也跟著躁動,紫苑看見兩隻老鼠的模樣,聯想到剛剛獲知老鼠沒去工作的不安,這樣的情形之前也有遇過一次,那次老鼠的肩膀被狗咬傷他還記憶猶新。

老鼠……該不會出事了?

 

ImpregnableIndestructible(堅不可摧、牢不可破)

 

老舊的廢棄旅館大廳稀稀落落的躺臥著幾隻狗,皮膚黝黑的纖瘦人影坐在通往二樓的階梯上面對著大門,而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傢伙。

 

「紫苑,我沒有找你來洗狗,也沒有託你做任何工作。

「是不是因為上次我去市場拿錢的工作沒做好你才不肯再給我工作了呢?」眨著鴛紅的雙眼,紫苑變異過的瞳色猶若當年推開窗戶大吼時的他一般清澈。「借狗人,我這次不是為了工作的事情找你,你知道老鼠去哪了嗎?

「我哪知道?還有不給你工作不是我的意思,是老鼠付錢拜託我別再找你來做事的。」撫摸一隻湊近腳邊的小型短毛犬,借狗人把斗篷拉開將狗抱進懷裡,他對著手掌呼氣。

「可是……

「夠了紫苑,回家去。

 

擺了擺手,借狗人抱起懷裡的狗往上走去,快走到二樓時都沒有再聽見少年的嗓音,旅館安靜到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還有狗兒的嗚咽。

那天然呆少爺回去了吧?老鼠那傢伙也真是的,事情都沒處理好,現在好了,紫苑跑過來找我的事情你到時可不能怪罪我沒把工作做好,我一毛錢也不會退的。

可是……

借狗人想起老鼠要他出借狗來保護紫苑的安全,剛剛他的身邊似乎沒有自己的狗隨侍,狗是去哪裡了?還有他這樣回去萬一遇上麻煩也不好。嘖舌,借狗人用力的嘆口氣後轉身,正想大聲喚回對方卻被嚇個正著。

不曉得何時紫苑靜站在他的後面,離他只有三個階梯的距離。

 

「……你什麼時候上來的?

「你走到一半停在原地的時候,我想說是不是你願意告訴我老鼠在哪了才──

「真是夠了!紫苑,我真的不清楚老鼠在哪。」借狗人覺得自己方才的擔憂根本是白痴的想法,還有居然分神到沒聽到對方逼近的聲響,這件事絕不能給老鼠知道,要不然以後就沒辦法拿同樣的理由來嘲笑對方了。「我會叫狗陪你回去,給我滾出旅館。

 

說完話他吹了個口哨,趴在樓梯下方的長毛獵犬晃了下耳朵不一會就跑上了樓梯,牠抬頭看著紫苑一臉不想離開的表情便張開嘴巴咬住紅棕色外套的下擺,拉的紫苑有些重心不穩趕緊抓住扶手,就是不願意就這樣離去。

目睹如此僵持的狀況,借狗人皺眉想要再下逐客令。

 

「紫……──

「喂!你在嗎?借狗人,我這邊有可以獲得情報的訊息,這樣伊夫他……紫苑?」很不湊巧出現的力河站在門口處大聲嚷嚷,不少狗有點抱怨的看向他,抗議著他的大嗓門打擾到牠們的午睡。「這件事跟你也有關係,你在真是太好了。話說,伊夫沒跟著你嗎?

「力河先生!

 

看到救星一樣,紫苑叫著。

 

§

 

意識模糊不清的老鼠蜷縮著身軀,儘管靠著意志力撐到現在,只憑著那些人偶爾給的水苟延殘喘的活著,那群善後者似乎不是徹徹底底的白癡,看來他們除了洩恨之外的想法外還有著一些大腦,不知道是多久前自己迷糊間有聽到他們打算向劇場經理勒索的對話。

自己是那間劇場的當家小生,目前是沒有任何演員能夠輕易取代他的,就算要培養一個備用的也沒那麼容易,所已經理一定會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給那些一大筆錢把自己贖回去吧?

但問題是,善後者有那麼容易就善罷甘休嗎?

他們會就這樣把自己放走嗎?

看著被綑綁的雙腳,他動了動被綁在被後的手只感覺到一種虛浮的感覺,血液循環不順讓手腕以下動起來相當困難,知覺變得相當薄弱。

正當老鼠又感到疲累快昏睡時,他聽見了狗吠聲。

男人的怒吼、狗群的吼聲,還有……

──少年尚且清脆卻略帶磁性的呼喚。

愣了一下,不用多久在他瞠大的鼠灰色瞳仁中原本漆黑的視野映照出穿著棕紅色外套的身影,那個人纖細的身影出現在被忽然打開的門口,逆光的關係那張臉上的表情模糊,不過老鼠卻能從對方的聲音判斷出那會是一張怎樣臉,因為那個人就是那麼的直接、不懂的隱藏。

像極了剛降生到這世界,對事上的惡意一無所知的嬰孩,然後在這樣的狀況下將他慢慢拉拔對方、驅使他成長的正是自己。

 

「老鼠!」那聲音這樣喊著。

 

最後他只知道自己躺在紫苑的肩膀沉沉睡去,那些狗與人的混亂聲離他遠去……

 

§

 

等到人醒來時,已經是在地下室的住處了。

 

「……老鼠?」紫苑聽到了背後傳來些微的呻吟,停下手中整理書櫃的動作轉過頭去,小老鼠們也紛紛從他身邊跑到床上。

「……」微瞇雙眼,老鼠盯著坐到床沿灣下身子將額頭與自己額頭緊貼測量溫度的紫苑,那近距離放大在眼前的赭紅色雙目隱藏在紫苑輕輕闔上的眼簾後,想必是專心的透過肌膚傳遞過去的溫度來確認體溫吧?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紫苑輕呼口氣直起上半身時,老鼠才緩緩的開口:「為什麼要過去?不是除了工作外不准你出門的嗎?

「借狗人說了,他不會派工作給我,而且還是你拜託他的。」聽見老鼠難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儘管對那句問話有所不滿,他還是起身幫他倒了一杯水,可是在要扶老鼠時那隻手被虛弱的拍掉。「老鼠……

「夠了,我能照顧自己,你已經給了我夠多麻煩了,紫苑。」咳了幾聲,有些粗魯的拿過水慢慢灌盡自己乾渴的喉嚨,老鼠別過視線搬出了低沉的聲線說著。「搬出去,借狗人應該會收留你,總之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老鼠?」錯愕的紫苑愣在原地。

「這次要不是你,我才不會被困在那種鬼地方還差點死掉。」手中握著空著的水杯,冰涼涼的光滑觸感與自己有點乾澀的肌膚呈反比,揚著眉老鼠用厭煩的表情轉頭看向不知如何是好的白髮少年。

「我和力河先生好不容易說服借狗人幫忙找你的,還有經理也很擔心……

「那我感謝你的幫忙,你這天然呆少爺,我實在禁不起你再給我找什麼亂子了。

 

紫苑難過的低下臉,當時力河一聽到自己的請求,毫不猶豫就花了錢還有時間幫自己請借狗人幫忙尋找失蹤的老鼠,剛好劇場經理也收到了一封勒索信,這才能藉著狗兒的嗅覺找到人。

可是卻在把人找回來後,對方不但不領情還想把自己給趕出去。

也是……聽借狗人說,這次老鼠會做這些是全都是為了自己。可不是嗎?老鼠一直以來有多少是為了自己?為了幫忙找沙布做出的殘忍、為了自己的任性和天真做出的退讓,可是紫苑發覺自己卻沒為老鼠做多少事,雖然老鼠對他說過當年敞開窗戶、救了他一命的作為是多麼重要的,可是那其實對自身來說在當下並沒有什麼犧牲。

老鼠一直做的比他都還多,就算為了他依舊不放棄毀滅NO.6的行動,卻也對他比任何人都溫柔,好比剛來到西區被寄生蜂侵蝕的那天,他大可把自己給丟在一邊不管而不是救人,在老鼠把自己從圍牆內救出的時候那筆陳年的人情早就還清了,可是那個人……

 

「老鼠,我想留下來。

「你、紫苑,之前給小刀劃破皮膚,你還沒收到教訓嗎?我耐心沒那麼多。」冷下了臉孔,老鼠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你的身體還沒痊癒,燒也才剛退……

「我不是嬰兒,剩下我自己可以來。

「我說過我想待在你的身邊,老鼠。

「那種比黑猩猩不如的發言別再給我說了,出去!

「你吸引了我,而且我想留下來。

「我不想留你要我說幾遍──

 

匡啷──……

 

破碎的聲音割掉了剛才的對話,讓結尾只剩下一刀俐落的切痕,而那道痕跡泌出了鮮紅的熱液滑落,白皙的肌膚上多了幾條艷紅的痕跡,那顏色之下鄰近的粉色蛇紋彷彿暫時消失了一般。

兩個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神情互看,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沒有多做回應,嘖了聲後把自己裹回被單裡,背對著另一人躺在床上。

疼痛在這安靜的空間裡很神奇的沒了作用,默默的抬起左手撫上臉頰,不意外的摸到濕滑黏膩的觸感,傷口沒有很深,但流出的血也不算少,杯子的碎片落在自己的附近,其中一片邊緣有著血的顏色。

方才老鼠朝牆扔去的杯子直接在接觸牆面時碎裂,碎片蹦飛,就這樣割到了紫苑的臉,只差幾公釐就會傷到眼睛了。

不知道為何,剛剛還留在心裡的難受情緒一掃而空,現在的心情不知道是如何,既不是憤怒也不是哀傷,反而是和平常一樣……想和老鼠說清楚的直率想法,顧慮好像和那幾滴血一同排除掉了。

 

「老鼠,這次真的很對不起。」不顧手上的血跟臉上的傷,他直接坐上床邊支手搭上灰髮少年的肩膀。「但是你說好,不會對我有所隱瞞的,還記得嗎?我想你忘了吧……」手下傳來一陣抖動,但是依然默不作聲。「你還是把我當孩子看,你那天發的誓言沒有遵守,那我不會乖乖聽你的話離開的。老鼠,你一直都很傲慢,傲慢的不是只有我,你也是。

「紫苑,你到底夠了沒?」背向著紫苑,他冷漠的問。

「你眼中的不是只有那道牆,那道區隔出NO.6的牆壁,還有分隔我們的牆壁,老鼠。」斂下眼睫,紫苑雪白的鬢髮沾染上一點紅,那道割痕已經慢慢凝結成痂,血也乾涸在他的皮膚上。「阻擋我們互相理解的牆壁……老鼠。

 

心臟一縮,老鼠緊緊的閉起雙眼,眉宇揪成一團。

 

「紫苑,這是你的傲慢,你的自以為是。

 

張開眼睛,他沒多說什麼直接坐起來,感受著緊緊抓住自己背後衣料的那隻手扯動帶來的感覺。這次的確是自己理虧在前,曾經用被揍的臉發過誓不再隱瞞,而且……

 

「紫苑,別哭。」他放柔了音調,老鼠傾聽著身後的嗚咽。那個愛哭的人一定很不甘心的在哭著,每次、每次都是那麼不甘心。

「我沒哭……」紫苑用毫無說服力的哭音回話,手抓得更緊了。

 

人跟人之間,本來就有著那麼一座高牆,那是比NO.6做出來區隔內外更加厚實、堅不可摧的……

偏頭凝視對方被淚水容過的血跡,低垂著視線他伸手接去淡紅的淚液,肩膀跟背上的血指印清晰可見。老鼠吻過腥鹹的傷處,紫苑啜泣著環住了對方的肩膀。

至少,在著個時後,那堵牆會變的透明……

 

THE END

 

「這下欠借狗人了,真麻煩。

「那個啊,他說就用唱歌抵這次的費用。

「啊?

「之前帶我的那隻狗,前幾天生病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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